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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花剑】【全】作者:东方玉

                护花剑


作者:东方玉


[ 本帖最后由 吾夜 于 2011-8-22 08:5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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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神秘新娘

  江西武功山,在安福、萍乡两县接界处,雄峻挺拔,诸峰环峙;但它山脉,
却东起醴泉县南,西迄湖南攸县,横亘三百余里,成为宇内名山之一。在武林中,
武功派也同样算是名门大派之一。武功山以白鹤峰及雷岭为最高,武功派因之也
分为道家和俗家两个门户。

  道家是在白鹤峰上的白鹤观,那是玄门弟子,江湖上称之为白鹤门;俗家在
雷岭,称之为武功门。久而久之,大家叫惯了白鹤门、武功门,就没有人再称他
们为武功派了。在武功山脉头上,分宜县南,有一座大行山,南麓有一座丁家庄,
老庄主丁南屏,就是武功门的名宿。

  膝下有三个儿子,老大丁伯超,已经有四十出头,是南昌武威镖局的总镖头,
妻子姚淑风,是同门师妹,只有一个女儿,取名小凤。老二丁仲谋,三岁而夭。
老三丁季友,今年才二十五岁,却生得剑眉朗目,温文俊逸,不但博通经史,就
是家传拳剑功夫,也无一不精,最得丁老爷子疼爱,一直留在老爷子的身边。

  丁季友既然具备了这些条件,自是许多少女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不,是丁老
父子许多有女儿的亲朋好友的乘龙快婿。打从丁家老三十六岁那年开始,说媒的
人,就一直没有间断过,但丁季友却始终没认可过。丁老爷子问他的时候,他不
是推说自己志切练功,至少也要武功有了根基再说,就是说自己年纪还小,大丈
夫何患无妻?

  有时被丁老爷子逼急了,只得红着脸道:“爹,这是孩儿终身大事,这是一
生一世的事,你老人家不要勉强孩儿咯。”丁老爷子虽然希望他早日成亲,但看
他有此志气,只好含笑点头。就这样一直耽误下来,远近有女儿的人家,背地里
都笑丁家老三,看他这般挑剔,将来难不成想去给皇帝老子招亲,当驸马爷?

  可是今年年初,丁家庄却传出了喜讯,丁家老三订在三月三日上已良辰要成
亲了。这消息很快就传了开来,方圆百里,听到突如其来的消息,莫不感到十分
惊奇,不知新娘是那一家的大家闺秀,武林望族?如今由丁老爷子出面的喜帖已
经发出来了,只知道女方姓祝,是南昌府八方镖局总镖头「金刀镇八方」谢传忠
老英雄的义女。八方镖局乃是八卦门所经营,金刀镇八方谢传忠,和丁老爷子是
四十年前的拜把兄弟。

  这门亲事,自然轰动遐迩,少说也是江西省的一件大事,但大家只知道新娘
是谢老英雄的义女之外,她究是谁家闺女?就没有人知道了。丁家庄的人,更是
守口如瓶,不青透露半点口风。于是新娘的来历,就成了谜,暗地里大家难免互
相探询,猜测不已。

  ※※※※※※※※※※※※※※※※※※※※※※※※※※※※※※※※※※※※※※

  三月三日天气清爽,这是一个晴朗的好日子,丁家庄从里到外,到处都张灯
结彩,喜气洋洋。喝喜酒来的贺客,差不多三天前都已陆续赶来,由丁老爷子的
几个师侄担任迎宾,把赶来的贺客,分为年长的和年轻的两种,分别招待到书房
和西花厅去。

  丁老爷子是武功门名宿,在武林中颇有盛名,因此年长的贺客,都是丁老爷
子的旧识,就招待到东首的书房待茶。年事较轻的贺客,则是丁伯超同辈友好居
多,他是南昌武威镖局的总镖头。武威镖局可是武功门的事业,总镖头交游广阔,
自然会有许多朋友会赶来道贺,就招待到西花厅奉茶。

  贺客中当然也有不少是女眷,则由丁伯超妻子姚淑凤接待,在第二进休息。
另外还有一些是丁家庄附近的乡亲故旧,和不请自来的江湖朋友,则由两位师侄
分别接待,在大厅两边的东西两厢奉茶。老管家丁福,则是前厅的总提调,一切
事儿都由他作主安排,今天可忙得他奔进奔出,不停的用手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三天来,每一餐都筵开数十席,好不热闹。这时差不多申酉之交,离大行山
丁家庄五里外,大路左侧一片松林前面,有三个身穿青布长衫四十出头的汉子,
正坐在林下大石上歇足。今天是丁家庄办喜事,这条路上,车马络绎,行人不断,
走累了歇息,也是常有之事,自然不会有人去注意他们。

  坐在中间的一个汉子抬头看看天色,朝他两个同伴说道:“快酉时了,花轿
就要来了,令主怎么这时候还没来呢?”

  他左首一个汉子笑道:“该现身的时候,令主自会现身,你急什么?”

  中间汉子道:“不,这件事儿可不能办砸了,听说花轿是由八方镖局的谢老
儿亲自护送前来,这谢老儿是个扎手人物,还有赶去迎亲的丁家老三,也不易对
付……”听他口气,好像守在这里,要有什么行动。

  右首汉子轻嘿一声道:“老胡,你今天怎么啦,咱们兄弟几时办砸过事儿?
谢老儿那几手算得什么,他一帆风顺,几十年没出过事,是他祖上有德,一直没
遇上咱们兄弟,丁家老三,哈,那只是雏儿罢了,更不值一提,就是令主不来,
凭咱们三个,还不是手到擒来,稀松平常的事儿。”他话声甫落,突听有人轻笑
了一声。

  右首汉子抬眼望望同伴,冷然道:“你们笑什么?”

  他左首两人同声道:“谁笑了?”

  右首汉子道:“方才明明有人轻笑了一声,不是你门,这里还会有第四个人?”
话刚说完,只听有人轻咳了两声,咳声是从他们背后的松林中传出。这回其余两
人也听到了,三个人不约而同虎的站起身来,面向松林。右首汉子沉声喝道:
“林里是什么人?”

  松林内适时走出一个头簪道髻,身穿灰布道袍的枯瘦老道人来。这枯瘦老道
一脸病容,又黄又瘦,连两个眼眶也凹了下去,颏下疏疏朗朗长着一把苍须,右
手中指上挂了一柄灰白色的木柄拂尘,看到三人,慌忙稽道:“无量寿佛,好了,
好了,总算遇上三位施主了……”

  左首汉子逼上一步,喝道:“老道士,你躲在树林子里,听到了什么?”

  右首汉子跟着跨上一步,喝道:“刚才那声轻笑,就是你……”

  那枯瘦老道不觉后退一步,说道:“这三位施主误会了,贫道刚从里面走出,
怎么会听到三位说的话?”

  中间汉子喝道:“你在树林子里干什么?”

  枯瘦老道不觉又后退了一步,才道:“贫道是替一位施主找人来的,他告诉
贫道,和他约好了在这里等的一共是三位施主,其中有一位姓胡的施主……”他
刚说到这里,只听一阵吹吹打打的乐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左首汉子瞿然道:“花轿来了。”

  中间汉子急急问道:“我就姓胡,快说,是什么人找我?”

  枯瘦老道道:“那位施主年约四十来岁,身上穿一件蓝布长衫,哦,他右手
还拿着一把摺扇……”他这几句话的工夫,那吹吹打打的乐声,已经渐渐接近。

  中间汉子问道:“他有没有说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这个……”枯瘦老道微微顿了一下,才道:“那位施主倒没说什么,不过
……”

  左首汉子因花轿渐近,喝道:“你有话快说,少吞吞吐吐的。”

  “是,是。”枯瘦老道连声应「是」,躬着身,打了个稽首,才道:“那位
施主怕三位不信,还特地把这个交贫道带来,说三位看了这个,自会相信。”原
来他左手掌心,早就握着一块钟形的金牌,直到口中说着「这个」二字,才摊开
手掌,把金牌朝三人亮了出来,三个汉子看得不禁一怔。

  中间姓胡的急急问道:“请问道长,令主现在哪里?”

  枯瘦老道回身一指林内,说道:“就在里面,贫道替三位施主带路。”举步
往里首走去。这时一阵吹打之声,夹杂着得得蹄声,一行人簇拥着披红结彩的花
轿,已经来到林前。

  右首汉子急道:“花轿已经来了。”

  枯瘦老道回头道:“那位施主曾说,三位不用管花轿的事了。”说完,自顾
自的扭头就走。

  中间汉子道:“令主可能另有计较,咱们见过令主再说。”三人没有再说,
紧跟着枯瘦老道身后走去。

  这片松林相当茂密,只要看枯瘦老道急匆匆的在林中闪动奔行的身法,就算
练过几年,身手也并不高明。这样走了盏茶工夫,入林渐深,连日光都被遮掩得
有些幽黯,从林中吹出来的风,也凉飕飕带着点寒意。中间汉子忍不住问道:
“喂,道长,令主究竟在哪里?”

  枯瘦老道忽然脚下一停,举起拂尘朝前一指,含笑道:“到了,三位请看,
那位施主不就坐在大树底下,等着三位吗?”中间汉子就跟在他身后,他这一侧
身指点,果然看到前面不远的一棵老松树下,正有一个人倚着树身,瞑目而坐,
听到自己等人的脚步声,连眼也没抬一下,那不是令主还是谁来?

  他究是在江湖上闯荡多年的成名人物,目光一瞥,就已看出情形不对,令主
这般不言不动的倚树而坐,不是受了极重内伤,就是被人制住了穴道。心念一动,
立即右手一探,一只粗大的手掌疾快按上枯瘦老道后心,沉喝道:“快说令主怎
么了,是被什么人制住了穴道?”

  枯瘦老道生似并不知道,这支手掌按上他后心是会要命的,急忙回头道:
“贫道已经走得很快了,现在已经到了。胡施主再推出一把,这里满地都是松根,
一不小心,就会绊脚,贫道上了年纪,摔上一跤,老骨头脆得很。”他还当姓胡
的汉子推着他,要他快走,说话之时,果然脚步加快了些,三脚两步,就踉踉跄
跄的奔到大树之下。

  三个汉子没去理他,从他身边抢出,迅疾掠到令主身前,这一近身,就可确
定令主是被人点了穴道。中间汉子没再说话,右手迅快的朝令主身子连拍了三掌。
要知各门各派的点穴手法,虽然各不相同,但也只是大同小异而已,所以解穴手
法,也都可以适用,只有极少数的几种独门手法,才会解不开。

  中间汉子三掌拍落,那令主依然一动不动,枯坐如故,这下三人看得不禁一
楞,中间汉子急忙再次伸出手去,在令主身上连揉带推的揉了一阵,令主还是坐
着没动。中间汉子眼看自己依然无法解开令主穴道,抬头望了枯瘦老道一眼,喝
道:“令主交代你找咱们的时候,是不是还好好的?”

  枯瘦老道忙道:“已经不大好了。”

  中间汉子道:“你可知是什么人点了令主的穴道?”

  枯瘦老道点头道:“这位施主还是贫道把他扶着坐起来的,怎么会不知道?”

  左首汉子喝道:“你还不快说,是什么人制住令主穴道的?”

  枯瘦老道忽然笑了笑,用手指指鼻尖,说道:“这里没有第三个人,自然就
是贫道了。”三人听得又是一怔。他们动作丝毫不慢,不约而同「唰」的一声,
掣刀在手,身形闪动,一下品字形把枯瘦老道围在中间。中间汉子怒喝道:“好
个老杂毛,还不快去解开令主穴道?”三柄厚背钢刀刀光闪烁,直指着枯瘦老道,
只要你口里迸出半个「不」字,准会让你尝尝三刀六洞的滋味。

  枯瘦老道对他们手中闪闪发光的钢刀,生似视若无睹,笑了笑道:“贫道要
三位施主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要告诉三位一件事,凭你们这点能耐,想动丁家庄
的花轿,真是太自不量力了,回去捎个信给你们主子,叫他安分点。”

  三个汉子听得大怒,口中暴喝一声,三柄钢刀闪电般划起三道刀光,朝枯瘦
老道交叉劈到。这三人生相剽悍,出手凌厉,足见一身武功极不含糊,那知刀光
乍起,明明被围在中间站着没动的枯瘦老道忽然不见。三人耳中只听那老道笑了
一声,顿觉身上骤然一麻,再也动弹不得。

  接着只听那老道续道:“你们就待在这里吧,十二个时辰穴道自解,记住了,
贫道交代你们的话,务必带到。”三个汉子就这样手持钢刀,作出互砍模样,楞
楞的站在树下,枯瘦老道话声一落,从容朝林外走去。

  ※※※※※※※※※※※※※※※※※※※※※※※※※※※※※※※※※
※※※※※这时已是酉戊之交,丁家庄花轿进门,新郎、新娘拜过天地,送入洞
房。这时候喜筵巳开,前后两进,张灯结彩,照耀得如同白昼,喝喜酒的人敬酒
的敬酒,闹酒的闹酒,到处杯光交错,乱烘烘的好不热闹。

  新房设在第二进楼上正屋里,这时妆台前红烛高烧,中间一张铺着红毡的圆
桌上,金杯银箸,放满了一席佳肴,新郎、新娘并肩而坐,这是他俩共同生活开
始的第一餐——合卺酒。新郎丁季友如愿以偿,自是春风得意,一脸喜色;新娘
祝秋云得婿如此,自是满怀甜蜜,但也不胜娇差。

  就在此时,蓦地一声龙吟般长啸,划空而来。前后两进酒席上,虽然贺客喧
哗,但这声长啸,几乎每个人都听到了。丁家庄的贺客,自然都是武林中人,而
且也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自然听得出这声长啸,来人功力深厚无比。喧哗
闹酒之声,不约而同立时静止下来,数百双目光,不约而同朝划空摇曳而来的啸
声投去。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啸声乍歇,第一进屋脊上忽然出现了一个身穿青袍,面
情冷漠的中年人。他当然不会是赶来丁家庄喝喜酒的贺客,如果是贺客,应该从
大门进来,不会随着啸声泻落到屋脊上了。大厅中间上首一席,坐着的是主人翁
丁南屏,干亲家谢传忠,还有几位贵宾那是:少林南派俗家掌门人仲子和、六合
门掌门人沈瘦石、武功门掌门人邵南山、白鹤观主松阳子、还有两个则是丁老爷
子的师弟况南强、耿南华。

  因为这声长啸异常刺耳,丁老爷子微微一怔,慌忙离席而起。他这一站起,
干亲家谢传忠也陪着站起,仲子和、沈瘦石、邵南山、松阳子等人也不觉跟着站
了起来。主人站起来了,其他十余席上的人也不觉站了起来。丁老爷子连忙拱着
手道:“诸亲好友,快请坐下,没有什么事。”

  他举步走到大厅门口,望着屋脊上的青袍人抱抱拳道:“朋友光降寒庄,老
朽有失迎迓,请下来喝杯水酒如何?”在他说话之时,谢传忠、邵南山等人也已
走到他身旁。正在招呼宾客的丁伯超也急步赶了过来,站到爹的身旁。

  青袍人负手站在屋脊上,冷漠得有如一座石像,对丁老爷子说的话,恍如不
闻。但这时候,屋脊上又唰唰两声,出现了三个身穿青布劲装的汉子,肩头露出
飘着红绸的刀柄,迅速垂手站到青袍人身后。这一情形,不用说也可以看得出他
们是青袍人的手下,因为他们轻功不如青袍人,所以落后了一步,但只要看他们
掠来的身法,一身武功已是相当高明。

  丁伯超眼看青袍人站在屋脊上,听到爹说的话,不理不睬的模样,心头不禁
有气,大声喝道:“朋友夜闯丁家庄,究是何方高人?家父说的话,朋友总听到
了,有何见教,但请明言。”

  青袍人目光如电,冷冷的道:“你们快叫新……”但刚说出「新」字,突听
左厅席上,有人噫了一声道:“你们怎么来了?”接着又道:“他们四个,没你
丁总镖头的事。”

  这句话好像是对丁伯超说的,话声甫落,只见南首屋脊上,青袍人面前忽然
多了一个身穿灰布道袍的瘦小老道人,腰间布条上还斜插着一柄拂尘,像是刚从
下面纵上去的。但大厅和两厢数十席上这许多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看到他是如何
上去的。

  丁伯超心中更是一怔,这大天井两侧左右两厢共有二十席酒筵,坐的都是一
些丁家庄附近的乡亲故旧,和不请自来的江湖朋友,由两名师弟负责接待。这个
灰衣瘦小老道,自己并不认识,不知是什么人?再说灰衣老道刚在青袍人面前现
身,青袍人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右腕抬处,手中已多了一柄两尺长的精钢摺
扇,豁的一声摺扇就像半月形的打了开来,精光闪动,一望而知摺扇每一片扇页,
都锋利如刀,拿在手中宛如一柄开山大斧。

  青袍人身后三个劲装汉子也毫不含糊,同时唰的一声,各自掣出厚背钢刀,
品字形围上去。这一段话,说来稍嫌费时,实则仅是灰衣老道在青袍人面前现身
的一瞬间事。灰衣老道嘿然道:“贫道已经告诉过你,不准上丁家庄来,你自以
为运气解开穴道,就可以不理贫道说的话了么。”

  青袍人似是怒极,双目精芒如火,口中「嘿」的一声,右手翻动之际,精钢
摺扇划起一道精芒,有如巨轮般朝灰衣老道身前辗了过去。这一片精芒,快得无
以复加,凌厉无前,直把丁老爷子、谢传忠等人看得莫不耸然动容,但因双方相
距极远,一时之间,谁也来不及出手抢救。就在此时,突听有人喝了声:“去罢。”

  喝声入耳,但见青袍人摺扇划出的一轮精光,原式不变,摹地凌空飞起,一
团耀目精光就像皮球一般,朝庄外划空激射出去,去势之快,快若彗星。那三个
劲装汉子一见令主被灰衣老道连扇带人飞摔出去,口中不约而同吆喝一声,三条
人影一闪,品字形向中间扑到,三柄厚背钢刀迅快无伦朝灰衣老道劈落。

  这一着,当真声到、人到、刀到。任你灰衣老道有多高的武功,也会措手不
及。但事实上却并不如此,大家没看清灰衣老道是如何出手的,但大家却看到雪
亮的刀光像一道长虹般呼的一声朝庄外飞去,接着第二道长虹又相继飞起,第三
道长虹也在第二道长虹之后,衔尾飞了出去。

  这三道长虹相继飞去,自然是三个青衣汉子连刀带人被灰衣老道依次摔了出
去,但大家弄不懂三个青衣汉子是同时攻上去的,几乎很难分辨出先后来,何以
灰衣老道在他们同时抢攻而上的一招之间,能够从容不迫的一个接一个挥手摔出?

  大家还在仰首看着一道接一道飞出去的长虹,等三道长虹消失,南首屋脊上
的灰衣老道,也忽然失去了踪影,只有他苍老声音却在此时飘进大厅:“现在没
事了。”

  ※※※※※※※※※※※※※※※※※※※※※※※※※※※※※※※※※
※※※※※丁家老三丁季友和祝秋云结婚之后,小两口十分恩爱,自是不在话下。
结婚那天晚上,虽有四个不速之客光临;但从对方现身说不到两句话,就被一个
灰衣老道揽了过去,把他们一个个掷出庄外。当时也曾引起一番揣测,却因这件
事对丁家庄并没有构成什么威胁,事过境迁,大家也就渐渐淡忘。

  只有丁老爷子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他既想不出自己有何仇家?也不认识
那四个人,只有嘱咐老大丁伯超对武威镖局凡事小心,也交代老三丁季友日常多
注意些庄上的事儿,同时也要管事丁福,加强庄上防护,和多加巡逻的人。

  说起丁福,庄上所有的人,除了丁老爷子,没一个不称他一声「福老爹」。
他一身武功,当年还是和丁老爷子从小一起苦练出来的,如今虽然上了年纪,却
并没有搁下来。每天一清早,就在他住的小院子里,练得虎虎生风,劲气充塞整
个院落,武功稍差的人,根本无法走得进去。大家背地里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
做「金甲神」。福老爹平日里待人接物,和和气气,但一旦激怒了他,腰背一挺,
须发戟张,也确实有些金甲神的威势。

  如今丁季友婚后已经三个月了,丁家庄一切平静如往,没有发生过一丁点的
事故,连丁老爷子也把老三结婚那晚的事儿,淡然忘之。

  一钩新月斜斜挂在天空,月淡星稀,夜色已深,天气还是相当炎热。新房里
(新婚才三个月,当然还可以称之为新房)只有妆台上还点着一盏银虹,灯光柔
和而不太明亮,靠南的两扇花格子窗,并没关上,还是没一点风。

  丁季友身上穿着一套白纺绸衣裤,脚上拖着一双凉鞋,还在不停的挥着蒲扇,
但他身边一张小几上,却沏了一盅热茶。喝茶当然要喝热的,尽管挥汗如雨的大
热天,还是喝热茶才能解渴。祝秋云坐在她丈夫身边,手中也在扇着蒲扇,但她
三扇之中,却有两扇扇着丈夫。

  这一情形两人虽然没有互相依偎,但坐得很近,话声也说得很轻,近于喁喁
情话,新婚燕尔,有甚于画眉者?小两口还在乘凉。中伏天气,正是最热的时候,
就是晚上,燥热也并未稍消。祝秋云用手抿着小嘴,轻轻打了个呵欠,偏头道:
“三郎,老爷子要你明天到南昌去,时间不早了,还是早些睡吧。”

  丁季友喝了口茶,放下茶盏,朝她含笑道:“天气这样炎热,睡也睡不着,
还是再坐一会,凉快凉快的好。”话声甫落,突然房门口有人冷冷的「嘿」了一
声。丁季友一怔,别过头去,朝房门口问道:“门口是什么人?”房门适时被人
推开,一个人影缓步朝房中走来。

  要知丁家庄虽是武林中人,老爷子家规素严,这第二进内住的是女眷,平日
连庄丁们都不准进来,何况这里还是上房。丁季友夫妇很快站起,目光一注,才
看清进来的竟是一个身穿青纱长衫的陌生男子,一手摇着摺扇,一双炯炯有神的
目光,望着丁季友夫妇,脸色冷漠,嘴角微撇,似笑非笑,一看就知他没安着好
心。

  丁季友双眉一竖,冷喝道:“朋友是什么人,夜闯人家闺房,所为何来?”

  青衣人只看了他一眼,没加理睬,就朝祝秋云道:“香珠,你知罪吗?”他
叫出「香珠」二字,听得祝秋云娇躯机伶一颤,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望着青衣
人惊颤的道:“你……”

  丁季友看得大怒,一下挡在娇妻身前,喝道:“朋友究是何人……”

  青衣人左手一挥,冷哂道:“没你的事,还不给我滚开。”他这右手一挥,
不知使的是什么手法,丁季友骤不及防,但觉对方手势一下拂上自己右肩,几乎
连闪避都来不及,半边身子骤然一麻,就再也动弹不得。

  青衣人再也没去理他,右手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手掌一摊,朝祝秋云
面前送去。祝秋云方才听他叫出「香珠」二字,心中已可猜到他是什么人了,此
时看到他平摊的手掌上,赫然是一块钟形金牌,一时不禁脸如土色,慌忙躬身道
:“小女子拜见令主。”

  青衣人轻哼道:“你既已知道本座身份,还不快跟本座回去?”

  祝秋云急得流下两行泪水,扑的跪到地上,连连叩头道:“令主开恩,小女
子不能回去,已和三少庄主结了婚,还望令主开恩,求求你老,放过小女子,小
女子会感激你一辈子……”

  青衣人道:“你私自逃出山来,已是死罪,论咱们的律条,收容你的人家,
都一律格杀无赦,本座只要你跟我回去,已经法外施仁,你真要本座出手吗?”

  祝秋云站起身,又后退了两步,望着青衣人道:“小女子不能回去……我…
…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了,小女子死而无怨,但我怀的胎是无辜的,求求令主,
可否宽限几个月,等小女子生产之后,一定随你老回去。”

  “不行。”青衣人道:“本座说过,论律连窝藏你的人家都不能放过,我已
经答应你不为难他们一家了,你则非立即随本座回去不可。”

  祝秋云泪如雨下,朝青衣人哀求的道:“小女子求求令主,求求你老……能
否再宽限三天,好让小女子和他……他……诀别……”她说得凄楚可怜,哀哀欲
绝,双膝一屈,又跪了下去。

  青衣人回头看了被制住经脉的丁季友一眼,略现犹豫道:“不成,本座奉命
行事,就是半日也不能停留,今晚本座非把你擒回去不可。”倏地跨上一步,右
手朝前拂落,一把挟起祝秋云的娇躯。双足一点,恍如一缕青烟,穿窗而出。丁
季友被拂中经穴,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连神志也恍恍惚惚不大清楚,只是呆若
木鸡的站在那里。

  ※※※※※※※※※※※※※※※※※※※※※※※※※※※※※※※※※※※※※※

  天色渐渐由黑暗而黎明,现在已是日高三丈。伺候新娘子的春花走近新房门
口,发现房门只是虚掩着,还以为三少夫人已经起来了,急忙推门走入,一眼看
到三少庄主站在房间中间,这就躬着身道:“三少庄主早。”三少庄主楞楞的站
在那里,依然不言不动,房中没见到三少夫人,南首的两扇窗户敞开着,连梳妆
台上一盏银缸里灯蕊还透着火光,没有熄去。

  春花心里感到有些不对,忍不住问道:“三少庄主,三少夫人呢?”三少庄
主还是没有开口,站着不动。春花越看越觉得不对,赶忙走到三少庄主面前,问
道:“三少庄主,你怎么了?”三少庄主还是一动没动,一言不发。

  这下春花证实不对了,急忙一个转身,奔了出去,口中叫道:“春兰,你在
那里?”

  春兰是侍候大少夫人的丫环,听到春花的叫声,急忙从房中闪了出来,低叱
道:“春花,你这是做什么,大惊小怪的……”

  春花忙道:“春兰,你快去禀报大少夫人,三少庄主房里出了事啦。”

  春兰问道:“你不会说得清楚一点,三少庄主房里究竟出了什么事?”

  春兰道:“三少夫人不见了,三少庄主站在那里不言不动,好像中了邪。”

  春兰道:“会有这等事?”

  春花道:“我来找你,就是想请大少夫人过去瞧瞧。”

  春兰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去禀报大少夫人,你随我来。”一个转身,急
匆匆朝左首一个房中奔了过去。春花随着她走近门口,春兰已经搴帘走入,脚下
一停,躬身道:“大少夫人,春花想请大少夫人过去看看三少庄主。”

  春花赶紧跟着躬身道:“小婢春花叩见大少夫人。”

  大少夫人姚淑凤侧身坐在妆台前面,她虽是三十出头的人,看去最多不过二
十七八,柳眉凤目,清秀脱俗,身形也依然婀娜多姿,不像生育过小孩的人。她
听得奇怪,凤目一抬。朝春花问道:“春花,三少庄主怎么了?”

  “回大少夫人。”春花忙道:“小婢刚才推进门去,不见三少夫人,只有三
少庄主站在中间。小婢叫了他两声,三少庄主始终不言不动,好似中了邪一般,
小婢看这情形不对,就赶来找春兰,想请大少夫人过去瞧瞧……”

  说到这里,又补充道:“哦,房门南首两扇窗户敞开着,妆台上银缸未熄,
还有……床上薄被也摺叠得好好的,好像昨晚没人睡过……”

  姚淑凤和丈夫丁伯超,乃是同门师兄妹,也算是武林世家出身,不但一身武
功不输乃夫,江湖掌故也听得多了。照春花所说,三少庄主不言不动,可能是被
人点了穴道,这会是什么人呢?一面急急问道:“弟妹不在房里?”

  春花道:“小婢没看到三少夫人。”

  姚淑凤回头道:“春兰,你到楼下去找找看,春花,你随我到三少夫人房里
去。”春兰答应一声,迅快的往楼下奔去。

  春花走到前面,领着大少夫人来至三少夫人房中。姚淑凤目光一抬,就看到
三弟季友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房中情形也正如春花所说,妆台上银缸未熄,南
首两扇花格子窗敞开着,床上薄被也摺叠得整整齐齐,显然昨晚两人都不曾在床
上睡过。

  是小两口口角了?这不可能,三弟和弟妹新婚燕尔,看他们聊聊我我,十分
恩爱,不可能发生口角,弟妹好像不会武功,自然更不可能因一点小事情,就点
了三弟的穴道。

  这一段话,原只是姚淑凤跨进房门,目光一瞥间的事,她急忙走到三弟身边,
纤手扬处,连拍了三弟身上三处大穴。那知三掌拍落,丁季友依然定着身子一动
没动。姚淑凤看得暗暗一怔,忖道:“这是被什么手法制住的?”

  只听春兰气吁吁的奔了进来,叫道:“回大少夫人,小婢找遍了楼下,没找
到三少夫人。”

  姚淑凤抬目道:“你快去书房请公公上来。”春兰答应一声,回头又匆匆往
楼下奔去,原来丁老爷子丧偶已有多年,近年来又耽禅悦,一个人住在前进书房
里。春兰走后,姚淑凤又仔细的在房中察看了一遍,也看不出一点什么痕迹来,
心中只是嘀咕着:“弟妹会到那里去了呢?”

  只听一阵轻快而稳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丁老爷子身上穿着一套短衫裤,一
手提着竹根旱烟管从门外走入。姚淑凤慌忙迎上去,躬身道:“儿媳见过公公。”

  丁老爷子目光一抬,问道:“老三怎么了?”

  姚淑凤道:“三弟不知被什么人点了穴道,儿媳解不开,才要春兰去请公公
上来的。”

  丁老爷子惊愕的哦了一声,提着旱烟管走近老三身边,然后把旱烟管交到左
手,右掌一探,似抓似拿,连续推拿了四五处经脉。才听丁季友长长舒了口气,
身子已能活动,倏地睁开眼来,看到丁老爷子,急忙叫道:“爹,噫,大嫂也在
这里……”目光转动,只是没看到妻子,忍不住问道:“秋云呢?”

  丁老爷子问道:“老三,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丁季友一怔,不由矍然道:“昨晚……哦,秋云她……她怎么了?”

  姚淑凤道:“三弟,你先坐下来,慢慢的说,弟妹……我已经叫春兰去找她
了。”

  丁季友心头蓦地一沉,说道:“秋云是不是被人劫了?准是那贼人把她劫走
的……”他满脸气愤之色,突然发足朝房外冲了出去。

  丁老爷子沉喝道:“老三,你给我站住。”

  丁季友脚下一停,望着爹道:“爹,秋云她……一定是被那恶贼劫走了,孩
儿……”

  “老三,为父一直告诫你,遇事要冷静,不可急躁,急躁最易偾事,看你年
纪不小了,还是如此急躁。”丁老爷子徐徐说道:“救人固然重要,但至少也要
先把事情弄清楚了,才能理出头绪来,像你这样盲人骑瞎马,乱闯,能闯得出名
堂来吗?”

  姚淑凤在旁道:“是啊,三弟,你还是定定心,先坐下来,昨晚究竟发生了
什么事,先说出来,大家也好琢磨琢磨。”

  丁季友应了声「是」,然后仔细想了想,才把昨晚自己和祝秋云还在窗前乘
凉之际,发现房门口有人轻哼,接着走进一个身穿青衫,面情冷漠的中年人,一
直说到自己骤不及防,被对方拂中经脉,详细说了一遍。他受制之后,发生了什
么事,就不得而知了。

  丁老爷子一手掂着旱烟管,听得十分仔细,直待丁季友说完之后,才拢着双
眉,沉吟道:“此人可能就是你成亲那晚,在屋脊上出现的四人中为首那个中年
人了,他把新娘劫去,又有什么目的呢?”

  “唉。”他不待两人开口,轻轻叹了口气,又道:“那天晚上,如果没有那
个灰衣老道把他们撵走,只怕早就出事了。”

  姚淑凤道:“公公,依你老人家看,这会是什么人把弟妹劫去的呢?”

  丁老爷子敲着火石,把火绒塞到熄去的烟斗之中,吸了两口,才道:“这个
为父一时也说不上来,但从他制住老三的这记拂穴手法看来,此人武功之强,只
怕为父也不是他的对手,无怪举手之间,老三连封解、闪避的余地都没有了。”

  丁季友愤然道:“那是孩儿骤不及防,才会被他所乘。”

  丁老爷子微微摇头道:“不然,此人手法十分持殊,就算为父,也未必能躲
闪得开……”说到这里,忽然站起身道:“老三,你随为父下楼去。”话声一落,
一手摸摸下巴,回头看了大媳妇一眼,嘴皮微动,敢情是以「传音入密」交代她
什么事了,接着转身往外行去。

  ※※※※※※※※※※※※※※※※※※※※※※※※※※※※※※※※※※※※※※

  丁季友答应一声,就跟着老爸身后,一齐往楼下而去。父子两人来至前进书
房,丁老爷子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了下来,伸手指指对面一张木椅,说道:“老三,
你也坐下来,先让头脑冷静一下。”

  丁季友依言坐下,一脸惶急的抬头道:“爹,孩儿怎么能静得下来?秋云…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她被贼人掳去,生死未卜,孩儿……”

  丁老爷子蔼然点头道:“孩子,为父了解你此时的心情,但越是遇上使人无
法能够冷静的时候,也就越需要冷静。救人固然如救火,但总要理出一个头绪来,
能够把握线索,才不致茫无目的的乱钻。”

  刚说到这里,只见丁福匆匆走入,朝丁老爷子垂手道:“回老爷子,你老交
代的事儿,小的已要丁乾、丁强两人兼程赶去了。”丁季友不知老爹交代福老爹
去办什么事?忍不住抬头朝丁福看去。丁老爷子点点头,吸了口烟,朝丁季友笑
道:“老三不用急,也许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也说不定。”

  丁季友道:“爹,你老人家究竟葫芦里卖什么药呢?”

  丁老爷子不觉豁然笑道:“老三,你想想看,你的新媳妇儿被贼人掳去,咱
们丁家庄还能在江湖立足?因此,方才为父听春兰来报,说三少夫人失踪,你也
被人制住了穴道,就想到此人极可能和你成亲那晚的四个人有关系……”

  口气微顿,含笑道:“好在咱们这里,是在武功山区之中,沿山村落,都有
咱们武功门的弟子门人,外人进入山区,他行踪再隐秘,也无法隐秘得了,如果
有人掳了秋云,总不会长出翅膀来平空飞上天去……”

  丁季友眼睛不觉一亮,说道:“你老人家说得是。”

  丁老爷子道:“所以为父在上楼之前,就交代阿福,派两个人去,一个赶去
南昌,沿途先知会各处村落的本门弟子,注意可疑人物,并要老大立即赶来,由
东朝西,沿途听取消息;一个赶去雷岭,要你况师叔派人向西查探可有可疑人物
过境?最迟在日落前总会有消息可以传来了。”

  丁季友喜形于色,说道:“爹真是算无遗策。”

  丁老爷子微微摇头道:“但为父看到你被制住经穴的手法之后,就感觉到只
怕事情并没有为父想像的那么简单。”正说之间,只见姚淑凤款款段段的从外走
入,手中还拿着一个蓝布小包。丁老爷子目芒飞闪,一手捻须,朝大媳妇微微笑
道:“你可是找到什么了吗?”

  姚淑凤应了声「是」,把手中拿着的蓝布小包双手呈上,放到几上,说道:
“公公请看这个……”丁老爷子打开蓝布包,包中竟是一管粗如儿臂的黄铜针筒,
另外还有一枚穿着红绳,像铜钱大的银牌。

  丁老爷子目光一注,不禁微微变色,说道:“会是一窝蜂?”「一窝蜂」就
是黄蜂针,一次可以射出七十二支细如牛毛的飞针,像一窝黄蜂,故名,是江湖
上最霸道的暗器,如果再淬上剧毒,那简直就是阎王贴子。

  丁老爷子随手拿起那块银牌,正面雕刻着精细的花卉,翻过来,反面中间有
一个篆书的「使」字,下面好像是码子字「二十四」。他反覆看着,抬目问道:
“这两件东西,你从那里找来的?”

  姚淑凤道:“儿媳是从弟妹放衣物的箱底找到的,两件东西,就是用蓝布包
着。”原来丁老爷子下楼之时,以「传音入密」交代姚淑凤,要她仔细搜查一下
房间,包括祝秋云留下的衣物,看看是否有可疑的东西。

  丁老爷子面情凝重,说道:“一窝蜂是十分霸道的暗器,早经黑白两道一致
公决,严禁使用,秋云衣箱中怎会有这东西的?”

  姚淑凤抬眼道:“公公是否看出这块银牌的来历?”

  丁老爷子微微摇头道:“老夫倒还看不出来,不过这块银牌,极可能是某种
记号,因为它反面刻的「使」字「二十四」,分别是一个号码,像腰牌一样,藉
以证明一个人的身份。秋云她不似会武的人,怎么会有这两样东西?”

  姚淑凤看了丁季友一眼,说道:“三弟,你知不知道弟妹究竟会不会武?”

  丁季友摇头道:“她从没和我谈论过武功,应该是不会武功。”

  姚淑凤道:“我想她也许不肯泄露身份。”

  丁季友道:“大嫂是说她会武功?”

  姚淑凤道:“我也只是猜测罢了。”她望望公公,又道:“方才公公曾说,
这方银牌,极像腰牌,才使我想到弟妹会不会是江湖上那一个帮派逃出来的人?
不然,她不会把这两件东西这样重视,要藏在衣箱底里了……”

  “唔。”丁老爷子点着头道:“有可能。”

  姚淑凤道:“还有一点,就是公公当日把她救来之后,有一段日子,她一直
惶惶不安,好像有着极大心事,当时大家只当她被强盗吓破了胆,如今看来,她
始终担心着追缉她的人一路寻来,直到最近,一直平安无事,她才放下心来,但
没想到还是有人追查到这里来,把她劫持了去。”

  原来祝秋云是去年底,丁老爷子父子路过九江,在牯岭附近,遇上三个强盗
行凶,把她救下来的。当时祝秋云自称父母双亡,无家可归,才把她带回丁家庄,
也就在庄上住了下来。不料一向眼高于顶的丁季友对她竟然发生了情愫,丁老爷
子也看她端庄贤淑,是个好媳妇儿,就亲自带着她前去南昌,找把兄谢传忠,命
她拜在谢传忠膝下为义女,这样才不致贻人口实,才给儿子完婚。

  丁季友听大嫂一说,不禁升起一线希望,望着大嫂问道:“秋云会是那一个
帮派的人呢?”

  姚淑凤道:“公公方才看了银牌,不是说不知它的来历吗?依我看,公公既
然不知道,那么这个帮派不会是老帮派,也许只是江湖新兴的帮派,好在你大哥
傍晚可以赶回来,问问他知不知道?”

  “不错。”丁老爷子点着头道:“老三,既然有这方银牌,总比一点线索都
没有好得多,你大哥身为武威镖局总镖头,交游较广,就算他不知道,也总可以
查得出点眉目出来的。”丁季友心里虽然十分焦灼,但也只好等大哥来了再说。

  这样一直等到上灯时分,不但丁伯超从南昌赶到,和他同来的还有三师叔况
南强。武功门掌门邵南山,年已七十有五,从五年前的七十岁那年起,就已很少
过问派中的事,一切都交给三师弟况南强处理,因此况南强也就是武功门实际的
负责人。

  丁季友急忙迎了上去,躬身道:“小侄见过三师叔。”

  况南强含笑点头道:“二师兄在书房里吗?”

  书房中适时传出丁老爷子的声音笑道:“三师弟,你怎么也赶来了?”

  况南强由丁伯超、丁季友兄弟陪同跨进书房,立即拱着手道:“听丁乾传话,
才知道这里昨晚出了事,小弟为了想明了情况,才特赶进来的。”

  “请坐,请坐。”丁老爷子摆摆手道:“大热天要三师弟跑上这一趟,真是
不好意思,快坐下来再说。”

  况南强笑道:“二师兄怎的和小弟也客气起来了?”丁伯超跟着上前给父亲
请了安。早有一名庄丁捧着面盆送上。况南强洗了把脸,一名庄丁沏了茶送上。

  况南强回身坐下,抬目问道:“二师兄,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丁老爷子道:“老三,还是你来跟三师叔报告吧。”丁季友应了声「是」,
就把昨晚发现青衣人,以及自己被他用拂经截脉手法所制,一直说到大嫂在秋云
衣箱中找出一窝蜂和一块银牌,详细说了一遍。

  况南强道:“那两件东西呢?”

  丁季友朝几上一指,说道:“就是这个蓝布包。”况南强打开蓝布包,取出
针筒,仔细看了,就随手递给丁伯超,又取起银牌反覆看了一遍。丁季友问道:
“三师叔,你老知不知道这块银牌的来历?是江湖上那一个帮派的东西?”

  况南强微微摇头道:“愚叔看不出来。”随手又把银片递给了丁伯超,说道
:“伯超,你仔细看看,江湖上有没有使用这种银牌的组合?”

  “没有。”丁伯超沉吟了下,又道:“就算有,这种银牌也只是他们内部的
信物,对外极端机密,外人也不得而知。”丁季友听得大感失望。

  丁老爷子点着头,唔了一声,问道:“三师弟,你从雷岭东来,这一路上,
可曾听到什么消息?”

  况南强道:“二师兄不问,小弟也要向你报告,中午时分,丁乾赶去雷岭之
后,小弟立即派出六个门人,向各处村庄的本门弟子传达下去,要他们分头查询
从昨晚到今天,可曾看到一个穿青衣的中年人,或是有什么可疑人物经过?但据
他们回报,根本不曾有外路人经过,据小弟猜想,这青衣人只怕并未从这条路走,
否则各处村落不可能会没人看到的。”

  丁老爷子转脸朝丁伯超问道:“伯超,你呢?从南昌到咱们大行山这条路上,
为父已吩咐丁强,知会了各地本门弟子,你经过之时,他们怎么说?”

  丁伯超道:“孩儿从南昌赶来,诸如丰城、樟树、临江、峡江、新喻等处,
都有本门师兄弟沿途接应,他们也异口同声的说不曾发现可疑人物……”

  “这就奇了。”丁老爷子攒攒眉道:“这青衣人劫持秋云,就算他没有羽党,
至少也有两个人,出了咱们丁家庄,不可能凭空消失……”

  丁伯超道:“这青衣人如果就是三弟成亲那晚在屋脊现身的人,他们那天晚
上铩羽而去,昨晚再来,必有详细计划。而且可能对本门弟子遍布武功山脉,也
打听得极为清楚,劫持到弟妹之后,自然要避开咱们耳目,因此孩儿认为他们可
能是走了水道,试想船只往返,只要掩上舱篷,就没有人会发现了。”

  “这倒大有可能。”丁老爷子一手摸着花白胡子,沉吟道:“真要如此,倒
是不易查访了。”

  丁季友道:“爹,目前唯一的线索,就在这块银牌上了,只要查出这块银牌
是那一帮派的信物,就不难查到秋云的下落了。”

  况南强道:“二师兄,小弟觉得季友此话不错,目前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查
出银牌来历。”

  丁季友眼睛一亮,急急问道:“三师叔有什么办法可以查得出来?”

  况南强道:“明天愚叔和伯超一起前去南昌,找丐帮南昌分舵主,他们江湖
黑白两道人头较熟,问他可能会知道的。”

  丁老爷子微微摇头道:“这是咱们私事,怎好去麻烦丐帮?”

  况南强道:“二师兄,如果这块银牌确是某一帮派的信物,季友的媳妇儿确
是这帮人掳去的,那就不是私事了,他们眼中如果还有咱们武功门,应该找二师
兄明说,他们从武功山脉掳走丁家新媳妇,就没把咱们武功门放在眼里。咱们又
不是找丐帮助拳,只要白分舵主把知道的告诉我们,这也是江湖道义,并没麻烦
丐帮。”

  丁伯超也道:“爹,三师叔说得极是,孩儿和白分舵主极熟,他只要知道,
一定会说的,就算他不知道,丐帮弟子遍天下,托他查一下,也未尝不可。”

  丁老爷子眼看老三愁眉苦脸的模样,心中大是不忍,何况三师弟说得也是,
这帮人夤夜侵入丁家庄,掳走丁家新媳妇,江湖上讲究的是面子,对方这样做,
对丁家庄,对武功门确实极为难堪。想到这里,不觉点点头道:“好,伯超,明
天你就陪三师叔去一趟丐帮分舵,把为父的名帖也带了去,顺便替为父问候他们
李帮主。”丁伯超应了声「是」。

  丁季友道:“爹,孩儿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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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拜师白鹤

  丐帮在大江南北,有十八处分舵,一个分舵主在帮中地位并不算很高。但南
昌分舵的「苍鹰」白仰高,就是帮中八大护法长老,论辈份,还比他低了一级。
他舍长老而不为,偏偏要当一个分舵主,是因为他舍不得离开佛头塔。

  他在佛头塔第七层上,已经整整住了四十年之久,为什么他舍不得离去呢?
江湖上传说他年轻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女子,他住在佛头塔,就是为了等侯他的
爱人,这一等,就痴痴的等了四十年之久,从二十几岁的小伙子,等到了将近古
稀之年,他还是在等。

  这是一个相当宁静的夜晚,一钩新月,斜挂在天空。佛头塔第七层上,苍鹰
白仰高蓬头赤膊,仰卧看天,一双尊脚高高搁在石栏杆上,身边还放着黝黑的大
葫芦,这是他唯一享受,没人干扰的夏夜,正好凉快凉快。七层高塔上,自然是
天近风先得,地远蚊不飞,有风,没有蚊子,你说是不是很惬意?

  但就在这时候,正有一条人影飘然行来,渐渐接近佛头塔。这里只有佛头塔,
这人不用说是到佛头塔来的了。白仰高虽是双手枕头,仰卧在石砌的走廊上,但
他一双耳朵可灵敏得很,塔下有人走近,他听得清清楚楚,蓦地翻身坐起,这一
瞬间,竟然失去了他的踪影。不,他已经站在走近塔下的那人面前。

  两人相距,不到五尺,双方自然都可以看清对方面貌。飘然行来的是一个身
穿青纱长衫的中年汉子,面情冷峻,除了双目神光炯炯,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
是他面前突然多了一个人,他也没有流露出一丝惊异之色。在青衫人面前的是一
个头发蓬松的清瘦老头,脸貌清癯,颏下留了一把苍须,左手还提着一个黝黑的
大葫芦,同样目光炯炯,望着青衫人问道:“朋友深夜到佛头塔来,有什么事?”

  青衫人冷冷的道:“你就是白仰高?”

  白仰高道:“你是找我来的?”

  青衫人嘿然道:“这里有第二个人吗?”

  “很好。”白仰高道:“你先说说你是谁?”

  青衫人道:“在下是谁并不重要。”

  白仰高目中闪过一丝异色,说道:“这么说,朋友是有重要的事来找我的了,
但你认为重要的,白某也许认为并不重要,白某也并不想和一个藏头缩尾的人说
话,你可以走了。”话声一落,正待转身。

  “站住。”青衫人冷喝一声,续道:“在下不管你认为重要不重要,只有一
句话,说完就走。”

  白仰高干笑道:“你认为白某非听不可?”

  “不错。”青衫人冷声道:“你确是非听不可。”

  白仰高又重新打量了青衫人一眼,似乎有些好奇,嘿然道:“这样和白某说
话的人倒是不多,看来朋友好像有点来历,好吧,你说出来听听。”

  青衫人道:“明天有人来找你,不论你知不知道,最好的回答就是不知道。
好了,在下话已说完,朋友大概也听清楚了。”转身欲走,这回轮到白仰高冷喝
一声:“站住。”

  青衫人冷声道:“你还有什么事?”

  白仰高道:“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青衫人微晒道:“在下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

  白仰高双眉掀动,哼道:“那么朋友亮个万儿再走。”

  青衫人道:“白朋友总该知道明哲保身,只要照我说的话告诉来找你的人,
就没你的事了。”

  “哈哈。”白仰高大笑一声,双目精光暴射,沉声道:“朋友话带威胁,可
惜白某并不吃这一套,朋友既然找上白某,不但姓名来历都讳莫加深,而且脸上
还带了面具而来,行动如此鬼祟,你说的话,教白某如何能信?至少也该取下面
具来,让白某瞧瞧你的本来面目。”

  青衫人冷声道:“听不听,悉听尊便,在下话已传到,不想和你多说。”他
后退了一步,似有抽身之意。

  “哈哈。”白仰高又是一声大笑,岂容他说走就走?随着笑声,一步欺了上
去,喝道:“是朋友来找白某的,你就要把具取下来,让我瞧瞧,就想走吗?”
右手一探,闪电般朝青衫人脸上抓去。

  青衫人左手迅疾一格,右手倏出,朝白仰高当胸推来。白仰高抓去的右手被
他格住,对方右手竖立如刀,当胸推来,只得左手一提,把酒葫芦朝前迎着推出。
这一下,对方手掌推在酒葫芦上,白仰高立时感到不对,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道,
像暗潮汹涌,朝身前卷撞过来,推力之强,逼得自己身不由已的后退了两步。

  那青衫人却借着这一推之力,迅疾向后飞退出去,纵身掠起,去势如箭,瞬
息之间,已掠出去数十丈外,消失在夜色之中。白仰高望着他后影,微微攒眉,
自言自语的道:“这小子会是什么路数,一身功力,分明不在自己之下,那么他
何以要退得如此匆忙呢?”

  他摇摇头,正待回转,忽然间,目光落到自己左手提着的酒葫芦上,这下看
得他不觉蓦地一怔。原来酒葫芦上清晰的留下了一个掌印。这手印足有三分来深,
是一支右掌,正是方才青衫人向自己胸口推来的右手,自己用酒葫芦迎出时留下
来的。

  自己这酒葫芦,乃是纯钢所铸,也是自己的随身兵刃,足有五十斤重,普通
兵刃只要被他砸上,不卷锋才怪,这小子拍了一掌,居然就在葫芦上留下一个掌
印,难道他练的会是「铄金掌」?

  ※※※※※※※※※※※※※※※※※※※※※※※※※※※※※※※※※※※※※※

  这是第二天的午前,佛头塔前果然来了三个人,那是从大行山来的况南强和
丁伯超、丁季友兄弟。佛塔下层是一个佛堂,这时静悄俏的不闻一点人声。况南
强刚跨进佛堂,就有一个庙祝迎了出来,连连陪笑道:“三位大施主是进香还是
随喜来的?”

  况南强含笑道:“在下三人是找白大侠来的,不知白大侠在不在?”

  那庙祝忙道:“在,在,只是他……这时候还没睡醒。”

  只听一个宏大而沙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谁说我老化子还没睡醒?”走
进来的正是苍鹰白印高,一手提着一个黝黑的大葫芦。你纵然不认识苍鹰白仰高,
但这个黝黑的大葫芦,可是他独一无二的注册商标,只此一家,并无分号。

  “哈,原来是况老弟、丁总镖头。”白仰高连连抱拳还礼,说道:“今天吹
的是什么风,把两位忙人都吹来了,哦,这位是……”丁季友很少在江湖走动,
他自然不认识了。

  丁伯超忙道:“他是舍弟季友。”

  丁季友连忙拱着手道:“在下久闻白大侠盛名,无缘识荆,今天总算见到白
大侠了。”

  白仰高大笑道:“什么大侠,白某只是一个老化子而已,来,来,这佛堂里
有凳可坐,有茶可喝,快请坐下来再说。”四人围着一张板桌坐下。

  那庙祝已经端着茶盘,送上一壶沏好了茶的白瓷茶壶和四个茶盅,放到板桌
上,说道:“四位请用茶。”

  白仰高取过茶壶,给三人倒了三盅茶,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盅,说道:“三
位喝了茶,临走时可别忘了香油钱,那么以后老化子的朋友来了,都会有茶可喝。”

  那庙祝道:“白大侠说话可要凭良心,你的朋友来了,我那一次没有沏了茶
送上来过?”

  白仰高笑道:“所以我要他们别忘了香油钱。”接着举起茶盅,朝三人含笑
道:“来,请用茶,老化子和这位孔大方孔老哥说笑惯了,三位不用介意。”他
喝了口茶,又道:“三位连袂而来,必有见教,这里没有外人,但说无妨。”那
庙祝果然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出去。

  况南强也喝了口茶,放下茶盅,抱抱拳道:“白老哥垂询,兄弟那就直说了。”

  他从丁季友成亲那晚,南首屋脊出现四道人影说起,如何被一个灰衣走道把
四人一个个的摔了出去,那知三个月之后的前天晚上,丁家庄又出了事,丁季友
夫妇在房中乘凉,一个青衣中年人如何闯入,以截脉手法制住丁季友,掳走他新
婚的妻子。

  丁老爷子如何要大媳妇在房中仔细搜索,终于在衣箱底层发现一个蓝布小包,
里面包着一个黄蜂针筒和一块银牌。丁老爷子特地命自己专程走访,想请教白老
哥,知不知道这块银牌的来历?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丁季友把一个蓝布包放到
桌上,打了开来。

  “哈哈,果然来了。”白仰高虽是打着哈哈,但脸上不禁有着激愤之色,只
朝蓝布包瞥了一眼,就问道:“见过这个青衣人的,只有丁三少兄一人了?”

  丁伯超道:“舍弟成亲那晚,在下也见过他。”

  白仰高道:“是不是中等身材,险色苍白,面情冷峭的中年人?”丁伯超、
丁季友同声应「是」。

  况南强奇道:“白老哥怎么会知道的?”

  “他昨晚来找过我老化子。”白仰高一手把酒胡芦推了过去,说道:“你看
看这个,他竟然威胁老化子,在我酒葫芦上留下了掌印。”

  况南强听得一怔,说道:“他来找过白老哥,白老哥和他认识?”

  “不认识。”白仰高就把昨晚青衫人找上自己的事说了出来。

  况南强取过酒葫芦,仔细察看了一阵,才朝丁伯超、丁季友两人推去,一面
问道:“这是什么功夫,竟然能够在坚厚的铁葫芦上,留下三分深的掌印?”

  “极似南海离火门的「铄金掌」,只是老化子也无法确定。”白仰高随手取
起那块银牌,反覆看着,摇摇头道:“老化子从不受人威胁,但实在抱歉,对这
块银牌的来历,老化子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有一点老化子是可以确定的,就是
这块银牌,是江湖上某一帮派的信物,应该不会错的了。”

  丁季友道:“白大侠认为此人戴了面具吗?”

  白仰高微微一笑道:“老化子在江湖上混了多年,这点眼力,自信还不至于
看错。”

  况南强看了丁氏兄弟一眼,说道:“连白老哥这样见多识广的人,都不知道
这块银牌的来历,江湖上只怕很少有人说得出他们来历了。”

  丁季友愤然道:“他们既然在江湖上出现,我不相信会查不出他们来历来。”

  况南强起身,拱拱手道:“打扰白老哥,咱们告辞。”

  白仰高跟着站起,歉然道:“三位远来,老化子不能提供一点线索,实在抱
歉之至,不过他在老化子酒葫芦上留下这个掌印,对老化子来说,这是相当难堪
的事,老化子除非不想在江湖混了,否则非把此人找出来不可。蒙况老弟三位瞧
得起我老化子,只要老化子一有消息,自会通知你况老弟的。”

  况南强拱手道:“多谢白老哥。”三人别过白仰高,赶回丁家庄,向丁老爷
子覆命。

  丁老爷子听说连丐帮的苍鹰白仰高都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好温言安慰着老三
道:“白仰高既然肯定的说这块银牌确是江湖某一帮派的信物,他虽然并不知道,
那是因为江湖上每一个帮派都行踪隐秘,外人不得而知,但只要有这个帮派,他
们不会从此绝迹江湖,相信假以时口,总可以查得出来,凡事不可急躁,丁家庄
不会因查不出眉目,就此罢休。”

  况南强、丁伯超也在旁多方解劝,但丁季友娇妻被人掳去,连一点线索都找
不到,心情如何能够平静下来。当天晚上,他留了一封书信,就悄悄离家。直到
第二天,丁老爷子才得到消息,心头自然十分着急。本来他对老三的机智武功,
还可以放得下心,但从况南强三人去找了苍鹰白仰高回来,得知对方青衫人身手
极高,还精擅「铄金掌」,老三这点武功,和人家相比,简直是鸡蛋碰石头,不
遇上还好,遇上了非吃大亏不可。

  丁老爷子这一急,当真非同小可,立即要丁福派人手,四出追踪,并通知况
南强、丁伯超派人协助,分头寻找,但丁季友离家之后,再也没有人找得到他的
下落。一晃眼就已夏去秋来,腊尽春回,一年过去了。不但被人掳走的三少夫人
——祝秋云没有一点消息,就是为了爱妻失踪,离家出走,到天涯海角去找寻的
丁季友,同样一去杳如黄鹤,再也没有回来过。

  丁家庄似一泓潭水,在一年前,三少夫人被掳失踪和丁季友的离家出走,譬
如潭水中投入了两颗石子,引起过一阵涟漪,但这一年来,已经渐渐平静下来,
没有再发生过什么事故。除了丁老爷子心里一直惦挂着儿子媳妇,丁家庄可说已
经平静如昔。

  ※※※※※※※※※※※※※※※※※※※※※※※※※※※※※※※※※※※※※※

  这是四月初头,傍晚时光,初夏天气,日子渐渐长了,如果是冬天,此刻天
早已黑了,但还不到上灯时候。大少夫人姚淑凤一手携着四岁的女儿小凤,刚下
楼来,跨进第二进堂屋,春花、春兰早已在伺候着,准备开晚饭了,只有丁老爷
子还没进来。一阵轻稳的脚步声,刚到门口,小凤一下挣脱了娘拉着的手,叫道
:“爷爷来了,爷爷。”奔着迎了出去。

  丁老爷子呵呵一笑,双手接住了小凤,低着头含笑道:“小凤真乖,但以后
不可跑得这样快。”

  小凤眨着一双乌黑的眼睛,说道:“爷爷,我还会跳呢,要不要跳给你看?”

  丁老爷子忙道:“快吃饭了,不用跳了。”

  姚淑凤道:“小凤,不许在爷爷面前顽皮。”丁老爷子在上首坐下,姚淑凤
母女也跟着在下面落座,春花就装了三碗饭送上。

  就在此时,忽然传来一声婴儿啼哭的声音。丁家庄已有好几年没有这种婴儿
啼哭的声音了,如今忽然听到婴儿的啼声,自然听得大家不期一怔。丁老爷子刚
拿起牙箸,随即停得一停,只听第二声婴儿的啼声又传了过来,不觉咦了一声,
抬头道:“好像是从楼上传来的。”

  姚淑凤也听出来了,叫道:“春花,你快上去看看。”春花答应一声,转身
朝屏后走去。

  这时,那婴儿啼哭的声音,连续不断的传来。只见春花脸色苍白,三脚两步
的奔了进来,说道:“回……大少……夫人,那孩子的哭声是从三少夫人房里传
出来的,三……少夫人房里,小婢……每天都……去收拾,明明……没有人,那
……来的小孩……”

  姚淑凤问道:“你进去看了没有?”

  春花嗫嚅的道:“没……有……小……小婢一个人不敢……进去……”婴儿
的啼声,越哭越响,还在不断的传来。

  姚淑凤很快站起身子,道:“没用的东西,还不跟我一起进去。”春花、春
兰连忙「唔」了一声,跟着就走。姚淑凤回头道:“小凤,你陪着爷爷,让妈妈
和春花、春兰上去就好了。”

  小凤走到爷爷身边,问道:“爷爷,是不是妈妈生弟弟了?”

  丁老爷子道:“等妈妈下来,就知道了。”

  小凤眨眨眼,问道:“爷爷也不知道吗?”

  丁老爷子笑道:“爷爷没有上去,怎么会知道呢?”

  小凤道:“爷爷在这里等着,我去看了再来告诉爷爷好不好?”

  丁老爷子忙道:“小凤,妈妈不是要你在这里陪爷爷的吗?妈妈很快就会下
来,你不用去了。”正说之间,只见姚淑凤很快从屏后走出,春兰在她身后,手
里还抱了一个大红襁褓裹着的婴儿,边走边抖着双手。丁老爷子望着大媳妇,问
道:“这婴儿……”

  姚淑凤道:“是三弟的骨肉……”她把手中拿着的一个信封,双手递给了丁
老爷子,说道:“这是放在婴儿身边的一封信,公公看了就会明白。”

  丁老爷子接过信封,随手抽出一张信纸,上面只有一行字:“丁季友之子,
正月十二日午时生。”丁老爷子拿着信笺的双手一阵颤抖,含着眼泪,激动的道
:“果然是老三的孩子,这是什么人送来的?”

  姚淑凤道:“儿媳上去之时,婴儿就放在弟妹的床上,啼哭的很响,孩子身
上,还有一片金锁,正是弟妹之物。”

  小凤抬着头问道:“他是新婶婶生的吗?新婶婶怎么不回来呢?”

  姚淑凤从春兰手中抱过孩子,送到公公面就说道:“公公,你瞧,这孩子算
起来还只有三个月,身子挺茁壮的,两颗小眼睛乌黑有光,真逗人喜欢。”

  丁老爷子看着才三个月的孙儿,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欣喜,点着头含笑道:
“不知是什么人把他送来的,方才啼哭得很响,大概是肚子饿了,你得赶快着人
去找个健壮的奶妈,喂他奶才行。”

  姚淑凤道:“公公不用操心,儿媳记得半个月前,咱们庄上管理谷仓的王长
林,曾来预支了半个月薪工,说是他媳妇儿生产了,王长林的媳妇平日身体甚是
壮健,奶水一定很多,儿媳方才已打发春花去叫她了,先让她喂小孩吃一顿奶再
说。”

  丁老爷子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

  姚淑凤道:“公公请用饭吧,饭后还得替小孙子取个名字呢。”正说之间,
春花已经领着王长林的媳妇走了进来。姚淑凤站起身,朝春兰道:“你抱着小少
爷,咱们到里面去。”春兰答应一声,抱着婴儿,春花领着王长林的媳妇,一起
往屏后而去。

  小凤道:“爷爷,你给小弟弟取好名字了吗?我叫小凤,他叫什么呢?”

  丁老爷子灵机一动,忖道:“小凤的妈,叫做淑凤,才取了小凤之名,老三
叫丁季友,如果取少季、少友都不好听……唔,他娘叫秋云,就叫少秋好了。”
想到这里,不觉掀须笑道:“唔,少秋,这名字不错。”

  只见姚淑凤巳从屏后退了出来,说道:“儿媳看王大嫂奶水很多,已和她说
好了,孩子就由她来带。”

  丁老爷子道:“很好,这孩子以后要你多费点心。”

  姚淑凤道:“这还用说,弟妹不在,就是儿媳的事,公公不用操心。”

  小凤叫道:“妈妈,妈妈,爷爷已经给小弟弟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少秋。”

  丁老爷子含笑道:“少秋。”

  小凤抬起头问道:“为什么不叫小秋呢?”

  姚淑凤道:“少秋这名字很好,唉,三弟不知到那里去了?一年了,还不回
来。”

  “哦。”丁老爷子问道:“这送小孩来的人,不知是谁?”

  姚淑凤道:“他是从后窗进来的,儿媳上去的时候,看到后窗只是虚掩着,
而这人对咱们这里的习惯,也都调查得极为熟悉,只有吃晚饭的时间,楼上才没
有人。”

  丁老爷子点点头,站起身道:“老夫已经吃饭了,你还没有吃,快些吃吧。”
说完,举步往外走去,但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明天你还要叫他们给小孩子做
几套洗换的衣衫。”

  姚淑凤答道:“这些儿媳都会要他们做的。”丁老爷子才含笑往外行去。

  丁老爷子有三个儿子,老大伯超,只生了一个女儿小凤,如今已经四岁,媳
妇姚淑凤的肚子就一直没有消息。老二仲谋三岁而夭,老三季友,是丁老爷子最
钟爱的小儿子,偏偏一年前又因娇妻被人掳去,悄悄离家出走,一年多没有消息
了。

  老爷子老伴去世多年,他多么希望含饴弄孙,有个孙子抱抱?本来这是极稀
松平常的事,三个儿子,讨了三房媳妇,三个儿媳不互相比赛谁生得多才怪。偏
偏丁老爷子的三个儿子,夭折一个,走失一个,连普通人家极平常的含饴弄孙,
在他身上却变成了奢望,这是丁老爷子心里最难过的一件事,却又有说不出来的
苦衷。

  如今忽然有人把老三的骨肉送回家来,这对老爷子来说,比凭空从天上掉下
宝贝来还要使他开心,就是连做梦也想不到居然一下就有了孙子,对方居然会把
孙子送还给丁家庄来。「少秋」,自己给孩子取这个名字,也含有要孩子纪念他
母亲的意义。

  丁老爷子满怀高兴的回转书房,这和二十五年前老妻生下老三时差不多,自
己给老三取了名字之后,在回转书房的路上,就盘算着将来如何教导孩子练武,
要使孩子成为丁家最杰出的人。所不同的,是自己现在盘算的,已是孙子了。

  姚淑凤生性娴淑,对三弟、弟妹的遭遇,深表同情,是以对少秋也就特别疼
爱,不但视如已出,而且还胜过疼爱小凤。那是因为小凤已经四岁,比较懂事了,
少秋才三个月,还在襁褓之中,更需要照顾,自然而然的把爱心多分了一点给少
秋。

  连奶妈也说:“大少夫人,少秋好像是你亲生的儿子,比小凤还要疼爱得多。”
妈妈疼小弟弟,小凤只好去找爷爷,整天缠着爷爷教她拳法。

  ※※※※※※※※※※※※※※※※※※※※※※※※※※※※※※※※※
※※※※※丁少秋今年十二岁了,丁季友一直没有消息。丁老爷子真把这个小孙
子视作丁家的宝贝,从丁少秋五岁起,就教他拳架子,先打好基础,随着逐年教
他练习拳掌剑法。丁少秋真是天生练武的材料,只要教过一遍,他就记住,最复
杂的手法,他都一学就会。如今虽然还只有十二岁,你别看他年纪小,武功门的
拳掌剑法,他都练会了。

  丁老爷子有他的想法,本门三百年前,原叫「武功派」,后来分为道俗两个
门户。俗家仍叫武功门,道家的开山宗祖白鹤道长,因观看白鹤和蛇相斗,领悟
了许多招式,因名白鹤门。这两个门户,拳剑武功,实出同源,因此招式也大同
小异,但白鹤门的变化,就比武功门多。

  丁老爷子和白鹤观主松阳子素称莫逆,他有意把丁少秋拜在松阳子门下学艺。
白鹤门下都是玄门弟子,但历代相传,并没有不准收俗家弟子的明文规定。松阳
子一则碍于丁老爷子的面子,二来他看着丁少秋长大的,觉得此子资质过人,将
来定可光大门户,自然不肯错过,也就送了丁老爷子一个顺水人情,答应收丁少
秋为徒,但必须前去白鹤观,三年之内,不准下山。

  丁老爷子也一口答应了,当下就选了个黄道吉日,准备亲自陪着丁少秋上白
鹤观去。姚淑凤只生了一个女儿小凤,比少秋大三岁,丁少秋是她一手带大的,
十二年来,她一直视如已出。如今公公要送少秋上白鹤观去学艺,姚淑凤真是舍
不得,搂着少秋,一面拭泪,一会儿叮嘱这,一会儿叮嘱那,无非要他自己小心,
不要着凉。丁少秋自小把伯母当作母亲,自然也傍着伯母,恋恋不舍。

  小凤嗤的笑道:“娘,瞧你哭得这么伤心,弟弟去了白鹤观,娘如果想他,
几时女儿陪你上白鹤观去看弟弟好了。”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道:“女儿今
天就跟爷爷一起去,下次就可以给娘领路了,我和爷爷说去。”一阵风般往外跑
去。

  第二天一早,丁老爷子果然带着小凤,少秋姐弟,和丁福一起上白鹤观去。
白鹤观在白鹤峰的半山腰上,碧瓦黄墙,气势巍峨。观中有一百二十名道士,个
个精通掌、剑;但白鹤门严禁门人涉足江湖,练武只是为了修真强身而巳。

  丁老爷子刚走近观前,松阳子已经急步迎了出来,稽首道:“无量寿佛!老
施主恕贫道有失远迎。”

  丁老爷子连忙还礼道:“道兄好说,咱们相交数十年,道兄何用客气?”一
面朝小凤、少秋道:“你们还不拜见老道长?”小凤、少秋依言恭敬的行了一礼。

  小凤问道:“爷爷,这位老道长就是弟弟的师父吗?”

  丁老爷子含笑道:“你弟弟就是来拜老道长为师的。”

  小凤道:“那么弟弟怎么不叫他师父呢?”

  丁老爷子笑道:“师父要拜了师才能叫。”进入大殿,丁福在三清神龛前面
点起香烛,丁老爷子率同小凤、少秋姐弟行了礼,才由松阳子陪同,到第二进的
观主室奉茶。

  不多一会,只听观中连续响起悠长的云板之声,又过了一会,松阳子站起身,
抬抬手道:“丁老施主,咱们可以去了。”

  丁老爷子站起身,一手一个携着小凤、少秋两人的小手,随着松阳子跨出观
主室,穿行长廓,来至第三进祖师殿。只见殿上两边站着数十名灰衣道人,神情
虔敬,目不斜视。供案上红烛高烧,香烟缭绕。松阳子走近殿门,脚下一停,回
身朝丁老爷子稽首一礼,说道:“老施主请留步,不是敝观弟子,不能进入敝观
祖师殿,这一点还请老施主原谅,只好在殿外观礼了。”

  丁老爷子忙道:“道兄好说,既是贵观有此规定,兄弟就站在这里好了。”

  松阳子又打了个稽首,说道:“那就简慢了。”说到这里朝丁少秋道:“丁
少秋,你随我进去。”

  丁老爷子忙道:“少秋,你跟随老道长进去,行了拜师礼,就要叫老道长师
父了。”

  丁少秋点着头道:“孙儿知道,爷爷昨天就和孙儿说过。”

  丁老爷子颔首笑道:“那你就随老道长身后进去吧。”松阳子走在前面,丁
少秋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朝祖师殿走去。

  小凤看着弟弟进去,仰起小脸问道:“我们为什么不能进去呢?”

  丁老爷子道:“因为我们不是白鹤观的人,所以不能进去。”小凤又道:
“那么弟弟呢,他也不是白鹤观的人呀。”

  丁老爷子笑道:“他拜了师父,就是白鹤观的人了。”这时祖师殿上已经奏
起丝竹弦管,和敲打铙钹清磬之声。

  松阳子走到神案前面,上香行礼,拜过祖师,然后退开一步,朝站在身后的
丁少秋道:“丁少秋,你来叩拜祖师。”丁少秋依言走上,在蒲团上跪拜下去,
等他站起,一名青衣道人在神案左首,放好一把绣披椅子,松阳子就在椅上坐下。

  那青衣道人走到丁少秋身边,低声道:“现在是你行拜师礼了,上去给师父
磕八个头。”

  丁少秋依言走上两步,恭敬的道:“师父在上,弟子丁少秋给你老人家磕头。”
然后跪到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头。

  松阳子才含笑道:“徒儿可以起来了,白鹤门三百年来,从未收过俗家弟子,
为师和你爷爷是数十年方外至交,今天才破例收你为俗家弟子,今后你要好好用
功,不负为师一番苦心才好。”

  丁少秋站起身恭敬的道:“弟子知道,弟子会把师父说的话,牢记在心。”

  松阳子听得很高兴,站起身,用手朝站在神案左右的两边灰衣老道人一指,
说道:“徒儿来拜见二师叔、四师叔。”那两个灰衣道人也在此时走了过来,仍
然一左一右站到神案前面。

  丁少秋昨天就听爷爷说过,这时赶紧朝两人跪了下去,说道:“弟子丁少秋
给二师叔、四师叔磕头。”他只磕了四个头,就被右首的四师叔拉了起来,含笑
道:“可以了,你起来吧。”

  丁少秋站起身,松阳子又朝在左右两旁的百余名道人一指,说道:“他们都
是你的师兄,一时你也记不清楚,和大家见个礼就好。”

  丁少秋早经爷爷教过,对这些师兄只要作个罗圈揖就好,这就朝左右两边作
了个长揖,说道:“小弟丁少秋见过诸位师兄。”两旁的灰衣道人也一起和他稽
首答礼。

  拜师典礼就这样结束,松阳子携着丁少秋的手从祖师殿走出。丁老爷子趋前
一步,拱着手道:“多蒙道兄成全小孙,兄弟感激不尽。”

  松阳子稽首道:“贫道和老施主数十年方外至交,何用客气,请到后进坐吧。”
丁老爷子随同松阳子回到观主室休息,一名道童沏上茶来。

  小凤望着弟弟,抬头朝爷爷问道:“爷爷,弟弟拜了师父,是不是不回去了?”

  丁老爷子笑道:“你弟弟如今是白鹤门的人了,自然要住在这里。”

  丁少秋道:“爷爷,孙儿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

  丁老爷子道:“你要跟师父学艺,平日自然不能回家,但过年过节师父会让
你回家的。”

  小凤道:“爷爷,我不要拜师父,我要在家里和妈妈在一起。”

  丁老爷子含笑道:“好,好,你不拜师父就是了。”

  松阳子吩咐香火道人在观主室开上一席素斋,款待丁老爷子祖孙三人。用过
素斋,丁老爷子拉着丁少秋的小手,再三叮咛,住在白鹤观,要听师父的话,要
用功练武。丁少秋知道爷爷和姐姐要走了,他忍着眼泪,只是点着头。

  松阳子携了徒儿的手,陪同丁老爷子从观主室一直送到白鹤观门前,才蔼然
的道:“徒儿,你该跟爷爷叩别了。”

  丁少秋从小到大,从没离开过家,早晨和一手扶养他长大的伯母叩别,已是
一直想哭,但还有爷爷姐姐和福老爹一路,现在爷爷、姐姐、福老爹三人要回家
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要留在举目无亲的白鹤观,一时如何还忍得住,口中叫了
声:“爷爷……”一把抱住爷爷身子,哇的哭出声来。

  丁老爷子一手抚摸着他头顶,含笑道:“少秋,爷爷不是和你说,男孩子要
坚强吗?方才你师父说过,白鹤门三百年来,你还是第一个俗家弟子,白鹤门和
咱们武功门原是一家人,你能拜在松阳道长门下,乃是你的造化。拜师学艺,是
为了将来能够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有许多人离家千里去求明师,白鹤观离咱们
不过半天路程,同在武功山脉,这是最近的了,过几天爷爷自会带着姐姐、福老
爹来看你的。”

  丁少秋拭拭泪水,说道:“爷爷过几天一定要来看孙儿。”

  丁老爷子笑道:“爷爷几时骗过你了,乖,你随师父进去吧。”

  小凤道:“弟弟,我和爷爷一定会来看你的。”

  丁福也道:“过几天福老爹会给你把最喜欢吃的绿豆糕带来。”丁老爷子朝
松阳子再三道谢,拱手作别,丁少秋依依不舍的目送爷爷、姐姐、福老爹三人下
山,才跟着师父回进观去。

  从此丁少秋就住在白鹤观,跟师父练武。松阳子规定他上午练拳剑,下午读
书,晚上练功,功课排得很紧凑,除了一日三餐,根本没有太多空闲的时间。丁
少秋从小由爷爷给他打好根基,人又聪明,又肯用功,因此师父教什么,他都能
很快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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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来者不善

  一晃三年过去了,这三年之中,爷爷经常带着姐姐小凤和福老爹上白鹤观来
看他,但师父没教他回家去,他也没敢跟师父提出来。三年工夫,丁少秋人也长
高了,十五岁年纪,看去就像十七八岁,只是并没有长胖,依然瘦瘦的,斯斯文
文的模样,简直像读书相公。

  有谁相信他居然身兼两家之长,不但从小练会武功门的武学,连白鹤门的拳
掌剑法,也已练得相当熟了。只是限于年龄,内功只有三成火候光景,但松阳子
已经甚是满意,把他视作练武的奇才,认为将来一定可以光大门户。

  丁少秋这几天很想家,三年来,他没有回去过一次,爷爷曾经说过,送自己
到白鹤观拜师学艺,满了三年就可以回家的。自己是三年前四月初一那天上白鹤
观来的,到今天已经是四月半了,半个月过去了,爷爷没有来,连福老爹也没有
来接自己。

  这半个月他天天都盼着爷爷、福老爹来接自己,最使他想念的还是伯母了,
从小像慈母一样,把自己扶养长大。记得自己上山来的前一天,伯母还把自己搂
在怀里,流着泪嘱咐自己。想起伯母,也就想起娘。从自己懂事起,就没见过娘,
还有爹。

  自己不只一次问过伯母,也问过爷爷,所得的答复是爹和娘出门在外,爹在
北方一家镖局当总镖头,娘跟爹一起住在北方,很少回来,所以把自己送回来,
是让自己来跟爷爷作伴的。这话他自然相信,伯父就在南昌镖局里,离家最近了,
还不是一年难得回来一次。

  他一个人坐在白鹤峰顶一方大石上,仰望着疏朗朗的松树,和银盘似的月亮,
怔怔出神。天风徐来,吹在身上,有点凉飕飕的感觉。丁少秋不觉站起身来,从
身边抽出长剑,正身纳气,摆开架势,练起「白鹤剑法」来。这趟剑法,他已经
练了一年,剑法展开,指东划西,剑光连闪,一柄剑使得嘶嘶有声,刚使到「画
龙点睛」,左手剑诀齐眉,右手剑朝右前方斜点出去。

  忽听有人嗤的笑出声来,说道:“这是画龙点睛?”丁少秋听得一怔,急忙
收势,回头看去,只见离自己身后不远,站着一个身穿灰布道袍的枯瘦老道人,
这老道人一脸病容,又黄又瘦,连两个眼眶也凹了下去,右手握着一柄灰白色的
木柄拂尘,含笑望着自己。

  丁少秋不期又是一怔,说道:“老道长也是白鹤观的人吧,在下怎么从没见
过你老?”

  枯瘦老道微笑道:“老道并不住在白鹤观,哦,小施主是白鹤观的弟子?方
才练的那是「白鹤剑法」了?但这招「画龙点睛」并不是这样练法的。”

  丁少秋听他说不是白鹤观的人,那么怎么会知道「白鹤剑法」「画龙点睛」
不是这样练的呢?师父明明教自己这样练的。心中想着,一面说道:“那么依道
长说,该怎样练法呢?”

  枯瘦老道「哈」的笑出声来道:“看来老道和小施主果然有缘,来,小施主
把方才练的这招「画龙点睛」再练一遍给老道看看。”丁少秋不相信自己练错了,
依言左手剑诀上扬齐眉斜指,右手长剑朝前方点出。

  枯瘦老道叫道:“好,小施主就这样站着别动。”随着话声走到丁少秋身边,
右手在丁少秋肩头轻轻捏了一把,说道:“使这招剑法之际,你心里就想着把全
身劲聚集在这里。”他手捏的是「肩髁穴」,接着顺势从肩头朝手臂一路捏了下
去,随着说道:“再把劲气运到手臂、手腕,从这里透到剑身,这时剑尖要点得
轻,朝前射出,对了,就是这样。”

  丁少秋只觉他手指轻轻捏动,果然有一股热气从「肩髁」、「五里」、「肘
胶」、「曲池」、「合骨」、「商阳」传到剑身,「嘶」的一声,从剑尖直射出
去。这一情形,自己练剑一年,从未有过,心中不禁大奇。枯瘦老道没待他开口,
笑了笑问道:“小施主记住了?”丁少秋点点头。

  枯瘦老道又道:“你练过白鹤掌法吗?”

  丁少秋道:“练过。”

  枯瘦老道点头道:“好,你练一遍给老道看看。”他好像有意考考丁少秋的
武功,丁少秋听了他的话,也好像非练给他看不可,于是放下长剑,拉开架势,
把一套「白鹤掌法」从头练起,一直练到第十七式「鹤舞空庭」。

  枯瘦老道口中叫了声:“停,你就这样停着。”他又走到丁少秋身边,说道
:“这一式「鹤舞空庭」,你左手朝外扬起的时候,要使得浑然轻扬,意在引敌,
右手前劈,就要气蕴掌心,直到劈出之时,才能吐劲,你师父大概没有给你详细
说,哈,光是这一招,就够你练上十年……”说到这里,接着又道:“小施主,
今晚咱们在这里遇上,总是有缘,咱们坐下来,老道慢慢的解释给你听。”丁少
秋跟着他走到大石上坐下。

  枯瘦老道果然不嫌其详,给丁少秋解说左手要如何使用「引」字决,右手要
如何使用「劈」字诀,解释了好一会工夫,才算解说情楚。丁少秋听得暗暗惊奇,
「白鹤掌法」共有七十二式之多,光是这一式「鹤舞空庭」,就有如此精要之处,
自己果然从没听师父说过,自然牢牢记在心里。

  枯瘦老道看他听得十分用心,大为高兴,拍拍丁少秋肩膀,笑道:“好了,
小施主莫要小觑了这两式手法,好自为之。”他站起身就走。

  丁少秋看他指点自己招式,如此热心,还给自己讲解了半天,自己竟然连人
家道号都没请教,这就慌忙跟着站起,叫道:“老道长……”那知就在这转眼之
间,那里还有枯瘦老道人的影子?心中觉得大奇,再运目四顾,山顶上总共也只
有十来亩方圆,除了十几棵老松,吟声细细,此时月光在天,照得甚是清澈,那
有老道人的踪影,心想:“这老道长好快的身法,不知他是什么人?”当下提着
长剑,回转观中。

  他的房间是在观主室左首,两间较小的静室之中,那是松阳子因他年纪还小,
便于照顾,另外一间是伺候观主的小道童清风的卧室。丁少秋回到房中,放下长
剑,就脱下长衫,在床上坐好,运功调息。

  ※※※※※※※※※※※※※※※※※※※※※※※※※※※※※※※※※
※※※※※一晚过去,第二天清晨,丁少秋盥洗完毕,吃过早餐,本来是他练拳
的时候,但他因昨晚遇上枯瘦老道,要向师父禀报,就匆匆朝观主室行来。刚走
到门口,看到清风从师父静室中走出,这就迎着低声问道:“师弟,师父起来了
吗?”

  清风点点头,还没开口,只听师父的声音问道:“少秋,你有事吗?”丁少
秋慌忙应了声「是」。

  松阳子道:“好,你进来。”丁少秋跨进静室,只见师父盘膝坐在云床之上,
急忙趋上几步,走到榻前,恭敬的叫了声:“师父。”

  松阳子目光一抬,蔼然问道:“你有什么事?”

  丁少秋垂着手道:“弟子正有一件事要向师父禀报。”

  松阳子颔首晤了一声道:“你说。”

  丁少秋道:“昨晚弟子一个人在山顶上练剑,遇上一位老道长……”

  松阳子问道:“是怎样一个人?”

  丁少秋道:“那老道长一脸病容,生得又黄又瘦,身上穿一件灰布道袍,右
手还拿着一柄白色拂尘,先前弟子并没有看到他,正当弟子练至「画龙点睛」。
忽然有人笑着说:「这是画龙点睛吗?」弟子回过身去,才看到他站在弟子身后
不远……”

  松阳子听得极为注意,问道:“后来呢?”丁少秋就把自己问枯瘦老道的话,
以及枯瘦老道如何要自己把「画龙点睛」再练一遍给他看,他如何用手捏着自己
臂膀、指点自己发剑,详细说了出来。

  松阳子听得大奇,跨下云床,一指壁上挂着的松纹剑,说道:“徒儿去把为
师的剑拿来,照他说的练一遍给为师瞧瞧。”

  丁少秋答应一声,走过去从壁间取下师父的松纹剑,就在静室中间站定,抽
出长剑,左手指眉,右手长剑依着枯瘦老道说的练法,缓缓吸了口气,心中想着,
把全身劲气聚集「肩髁穴」,然后由肩头循臂而下。他这一暗自凝神,果觉有一
股劲气由「肩髁」而臂膀、五里、肘胶、曲池、合骨、商阳,一路传注剑身,等
到剑尖轻点,但听「嘶」的一声,从剑尖透射出去,紧接着又是一声轻「嗤」,
射在右首三尺外的粉壁之上。

  这一下连松阳子都不由得为之一怔,回头朝墙上看去,只见粉墙上居然被丁
少秋剑尖射出去的剑气刺了米粒大一点,足有一分来深。松阳子当然看得出丁少
秋这根本不是「白鹤剑法」的「画龙点睛」,只是和「画龙点睛」十分近似而已,
老实说,就是自己练了数十年的剑,要在「画龙点晴」这一招上,射出剑气来,
也未必办得到。

  那么这枯瘦老道可能在用手轻捏丁少秋右臂穴道之时,暗中给徒儿打通了什
么经穴,不然一个十五岁的孩子,那能使得出剑气来。一面问道:“那老道长还
和你说了什么?”

  丁少秋接着又把枯瘦老道要自己练「白鹤掌法」给他看,自己练到第十七式
「鹤舞空庭」,他又叫停,接着教自己左手如何使「引」字决,右手如何用「劈」
字决,还给自己解说了好一回,一直说到老道人站起身要走,自己跟着站起,只
叫出「老道长」三字,转眼失去了老道人的踪影,一字不漏的说了出来。

  松阳子愈听愈奇,当然这一式掌法,也并不是「鹤舞空庭」,而是这位老道
长借「鹤舞空庭」,传了丁少秋一记十分奇奥的掌法,光从他和丁少秋解说的引
字决和劈字诀,就非一般门派的掌法了,这人会是什么人呢?身穿灰布道袍,手
持灰白拂尘,生得又黄又瘦的枯瘦老道。

  哦,莫非会是十六年前,丁少秋的父亲丁季友成亲那天的晚上,南首屋脊上
出现的那个灰衣老道人,不就是一脸病容,生得又黄又瘦,身上穿的是灰布道袍,
手持一柄灰白拂尘?因为当天松阳子也在场,所以他记忆犹新。

  丁少秋眼看师父只是沉吟不语,忍不住问道:“师父,你老人家认识他吗?”

  松阳子道:“不认识。”接着哦道:“以为师想来,这位老道长很可能是一
位世外奇人。”

  丁少秋仰着脸道:“他教弟子的一招剑法,和一记掌法,是弟子练错了吗?”

  “你没有练错。”松阳子蔼然笑道:“为师教你的是「白鹤剑法」的「画龙
点睛」和白鹤掌的「鹤舞空庭」,他教你的不是……”

  丁少秋忙道:“那是他说得不对了?”

  “不是。”松阳子道:“他教你的一剑、一掌威力胜过咱们原来的「画龙点
睛」和「鹤舞空庭」甚多,是他有意要传你这一剑、一掌,只是借用咱们的「画
龙点睛」和「鹤舞空庭」之名而已。”

  口气微微一顿,续道:“因此为师之意,认为你练白鹤剑法、白鹤掌法的时
候,应该仍照原来的剑法、掌法练,把这位老道长教你的一剑、一掌,另外单独
练习,将来行走江湖,更要切切记住为师的话,这两招威力太强了,能发不能收,
不到紧急关头,不可施展。”

  丁少秋道:“弟子会一直记在心里的。”

  松阳子又道:“为师待会就要下山去,最多一两天就可回来,你在观中,要
好好读书练功。”丁少秋问道:“如果我爷爷来了呢?”

  松阳子看了他一眼,含笑说道:“本来你爷爷和为师说好的,你到白鹤观来
学艺,以三年为期,但以目前的情形看来,你内功火候尚浅,还要在山上住一段
时间,才能回去。”

  ※※※※※※※※※※※※※※※※※※※※※※※※※※※※※※※※※※※※※※

  一天很快的过去,晚餐之后,丁少秋一手提着长剑,走出白鹤观,循着观右
一条小径,轻蹬巧纵,又朝峰顶上来。他时常一个人到峰顶来练剑,但也并不是
每天都上来,今天,吃过晚餐就匆匆的往峰顶跑,那是因为他听师父说的,昨晚
那个枯瘦老道,可能是一位世外奇人,他对自己好像不错,就想今晚这位老道长
可能仍然会到峰上来,自已岂能失之交臂?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丁少秋已经跃登峰顶,第一件事,就是抡目四顾,先要
看看枯瘦老道来了没有?目光这一抡动,就看到枯瘦老道果然静静的坐在一方大
石之上,心中不觉一喜,急忙奔了过去,叫道:“老道长,你果然来了。”

  他话声甫出,只听耳边也响起枯瘦老道的声音,说道:“小施主,你果然来
了。”两人这句话,几乎同时说出来的。

  丁少秋奔到枯瘦老道身前,喜孜孜的道:“老道长,小可今晚是特地来看你
老的。”

  枯瘦老道呵呵笑道:“你看,老道长不是在这里等你吗?”

  丁少秋道:“老道长在这里等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枯瘦老道笑道:“小施主上峰来找老道,是不是有什么事?”

  丁少秋微微摇头道:“没有,小可是听师父说的,你老是世外奇人,所以小
可要来找你老。”

  “哈哈。”枯瘦老道敞笑一声道:“老道出家之人,自然是世外之人了,但
奇却并不奇,不过老道和小施主倒确是有缘,如果没缘,老道就不会在这里等你,
小施主也不会来找老道了。”说到这里,忽然目注丁少秋,问道:“小施主到白
鹤观来,有几年了?”

  丁少秋道:“三年多了。”

  枯瘦老道问道:“你想不想家?”

  丁少秋神色微黯,低头道:“想,我最想念爷爷,还有伯母,姐姐,和福老
爹了……”

  枯瘦老道道:“那你为什么不回去看他们呢?”

  丁少秋道:“爷爷当时说的,要小可到白鹤观来拜师学艺,满了三年,就会
来接小可,到今天已经过了半个月,爷爷和福老爹都没有来找我。”

  枯瘦老道点点头,又道:“你师父就是到你家去的。”

  丁少秋奇道:“那师父为什么不带小可去呢?”

  枯瘦老道道:“你爷爷不来接你,因为他分不开身,你师父匆匆赶去,也为
了这件事,带着你同去,有许多不方便,所以只好把你留在观中了。”

  丁少秋眨着眼睛,问道:“老道长,那是什么事呢?”

  枯瘦老道看着他,忽然笑道:“老道带你去看一场热闹你想不想去?”

  丁少秋问道:“老道长带小可到那里去呢?”

  枯瘦老道笑道:“自然是到丁家堡去了。”

  丁少秋睁大眼睛,问道:“我家里有什么热闹呢?”

  枯瘦老道「唔」了一声,自言自语的道:“丁家的事,由丁家的人出头,岂
不是好?”接着又哦了一声,说道:“老道带你去,一切要听老道的,你答不答
应?”

  丁少秋点头道:“小可自然都听老道长的。”

  枯瘦老道站起身道:“那就要快些走了,再迟就来不及了。”丁少秋还未说
话,枯瘦老道已经伸过一只手来,握住了丁少秋左手,口中喝了声「起」。丁少
秋突觉从枯瘦老道手中传来了一股大力,把自己身子托了起来,心中方自一怔,
枯瘦老道带着自己忽然朝峰下跳了下去。

  这一下丁少秋但觉自己身子急剧往下垂直落去,一颗心也跟着往下直沉,急
风吹到脸上,几乎令他睁不开眼睛。不多一会,好像已经落到平地,但老道长带
着自己,依然脚不着地的往前飞掠,风声盈耳,依然无法睁开眼睛,迎面扑来的
急风,连呼吸都被压迫得有窒息之感。

  丁少秋心中暗道:“老道长带着自己好像在飞。”这样足足奔行了将有一顿
饭的时光,耳中听到枯瘦老道的声音说道:“快到了,不过小施主务必记住,咱
们停下来之后,你说话就得小声一点,别让人家听到了。”

  丁少秋听得暗暗奇怪,白鹤峰和丁家庄少说也有百十来里,骑马也要赶上半
天才会到,如今只不过顿饭工夫,就赶到了?丁家庄是自己的家,回来了却不能
说话?心中思忖之下,突觉脚下站到了实地,飞行之势,也及时停止下来。只听
枯瘦老道的声音在耳边细声道:“到了,咱们总算来得还早。”在他说话之时,
左手一松,放开了丁少秋的手。

  ※※※※※※※※※※※※※※※※※※※※※※※※※※※※※※※※※※※※※※

  丁少秋急忙定了定神,才缓缓睁开眼来,这一瞧,不禁又使他大大的一怔,
原来直到他睁开眼来,才发现自己停身在一棵茂密的大树之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早已不见枯瘦老道的影子,这棵大树是在一片大天井的左首,迎面大厅上灯光十
分明亮,却空无一人,只有厅门口站着一个身穿青竹布长衫的汉子。这地方自己
最熟悉也没有了,正是自己从小生长的地方——丁家庄的大厅,那青衣汉子不是
强大叔丁强,还有谁来?

  就在此时,只听枯瘦老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施主,从现在起,你不可
出声了,还有,待会不论看到、听到什么,务必忍耐,没有老道的话,你不可现
出身去,更不可泄露行藏。”

  丁少秋听他说得郑重,只是点了点头,心中兀自觉得奇怪,老道方才曾说是
带自己看一场热闹来的,自己家里会有什么热闹呢?哦,大厅上既然没有人,强
大叔还站在厅门口作甚?他好像在等什么人?这时候已经初更天了,还有什么人
会到家里来呢?

  正在心念转动之际,只见一名庄丁匆匆奔了进来,朝丁强道:“南天一雕盛
世民和他妹子姬夫人来了,快去禀报老爷子。”丁强点点头,一个转身,急步往
里行去。

  不多一回,才见爷爷丁老爷子随着丁强朝二门外迎去。丁少秋心中暗道:
“南天一雕盛世民和他妹子姬夫人,怎么会夤夜来的呢?老道长口中的「热闹」,
莫非就是指他们而言?”

  只见爷爷已陪着十个人从二门进来,走在最前面的是—个身材高大,红脸秃
顶老者,这人生得浓眉鹞目,颏下还有尺许长一部苍髯,面目极为严肃,一路行
来,顾盼自豪,大有不可一世之概,大概就是南天一雕盛世民了。

  第二个是四十出头的妇人,面貌白皙,弯弯的眉毛,似是用柳炭画的,一双
凤目隐隐含煞,但举止从容,颇有大家风度,只是颧骨略嫌高了些,女人颧骨高,
乃是克夫之相,她该是盛世民的妹子姬夫人了。她身后随侍两名青衣丫环,一个
手中捧着一柄镶嵌精致的长剑。稍后又是一个身穿青布衣裙,四十来岁的中年妇
人,面貌清皙,只是一对颧骨也耸得高高的。

  接着是一个头椎道髻,身穿青布道袍的老人,个子瘦小,尖瘦脸,颏下留着
黄苍苍疏朗朗的长须,一眼就知他不是好人。最后四个是四十来岁的壮汉,一色
青灰劲装,但每人的兵刃都不一样,有的身背太极牌,有的腰插一支铁手,有的
大概把兵刃藏在衣衫里面,外面看不到。

  丁少秋看得心中暗暗奇怪,忖道:“这些人好像寻衅来的了。”

  这时丁老爷子已把南天一雕盛世民等人让进大厅,分宾主落座。只有四名小
丫环和走在最后的四名壮汉,并未落坐,他们就分别站到了姬夫人身后,一看就
知这四个壮汉是保护姬夫人来的了。

  这时从大厅左厢也走出三个人来,第一个是身穿灰布道袍,白发簪髻,花白
长髯飘胸的老道,正是白鹤观主松阳子。第二个是身穿蓝布长衫老者,同字脸,
花白浓眉,花白长须,乃是武功门掌门人邵南山,跟在邵南山身后的是师弟况南
强,也有五十来岁,中等身材,看去极为精干。

  丁少秋看到师父,心中暗道:“师父果然是到我家来的。”丁老爷子站起身,
先给松阳子、邵南山、况南强三人作了介绍。

  南天一雕盛世民也引介了同来的人:坐在他身边四十出头的妇人果然是他的
妹子姬夫人,第三个青衣布裙的是辰州言凤姑,第四个青袍老道是岳麓观主常清
风。大家互相寒喧了一阵,才各自落坐。盛世民深沉一笑,说道:“兄弟陪同舍
妹前来,是向邵掌门人、丁老庄主讨回音的,武威镖局承保的镖,中途失踪,迄
今已逾半月,不知二位向投保的舍妹,作如何交代?”

  丁老爷子双眉紧蹙,说道:“盛老哥姬夫人,这件事老朽实在抱歉,武威镖
局已是百年老店,江湖同道,也都知道是武功门开设的。据说,失了镖,自当如
数赔偿,只是大儿伯超,是此次押运镖车的负责人,同行的还有两位镖头和八名
趟子手,但从南昌出发之后,就失去了踪影,连究在何处出事,都没有人说得出
来。这半个月武威镖局和武功门,曾派出几拨人沿途查问,始终查不出一点线索
来……”

  姬夫人没待老爷子说完,冷哼一声道:“没有线索就可以不管了吗?”

  丁老爷子抬目道:“老朽说的只是失事的情形,因为押镖的人,全数离奇失
踪,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姬夫人冷笑道:“你们有多少人押镖,我并不知道,你们随便编个理由,说
押镖的人失踪了,我也不知道。我把东西交武威镖局押运,言明十天送到长沙的,
如今逾期已有半个月之久,你们还在一再推诿下去。”

  丁老爷子道:“武威镖局失了镖,岂会不管?只是至今还查不出头绪,姬夫
人可否再宽限些时日……”

  “你们已经逾期半个月了,还要宽限多久?”姬夫人冷冷的道:“连总镖头
都会失踪,这话有谁相信,明明是他觊觎财宝,监守自盗,拿了红货远走高飞了,
这还查得到?”

  丁老爷子脸色蓦地一沉,怫然道:“姬夫人,大儿伯超,身为武威镖局总镖
头,已有十年之久,此次失事,目前虽然还没查出真相来,但伯超是武功门人,
老朽可以生命作担保,决不是夫人所说的这种人,在真相未明之前,希望姬夫人
尊重武威镖局,尊重武功门。”

  “尊重武威镖局、尊重武功门,嘿……”姬夫人轻蔑的冷笑一声,接道:
“要人家尊重,最好先自己清理门户,门人监守自盗,掌门人和老爹却推诿不负
责任,教别人如何尊重你们?”

  况南强听他当着大师兄、二师兄一再诬蔑本门,诬蔑威武镖局还诬蔑师侄丁
伯超,心头极感气愤,大声道:“你们不过保了价值一百万两的红货,只要查明
真相,如果真要在途中失事,武威镖局自会如数赔偿,你不能如此诬蔑本门。”

  盛世民沉笑道:“况老弟,在座的有你们武功门的掌门人和丁老庄主,咱们
正在谈论失镖之事,似乎还轮不到你开口。”

  况南强怒声道:“你们谈论失镖之事,最好就事论事,不要当面损人。”

  邵南山道:“三师弟,你少说几句。”

  “好哇,你们武威镖局自称失事,从南昌到长沙,那一条路上出的事?如今
是承平世界,那里有打家劫舍的强徒了?这不明明是你们总镖头见财起意,企图
把这趟镖吞没,这话我也没说错呀。”

  姬夫人戟指着况南强,续道:“你说我当面损人,那就是不肯承认这趟镖是
你们总镖头吞没了,那好,你拿得出证据?足以证明姓丁的总镖头是清白的吗?”
此人词锋犀利如刀,咄咄逼人。

  隐在树上的丁少秋自然全听到了,但他只是十五岁的孩子,厅上争论的事,
他听得似懂非懂,好像在说武威镖局失落了什么,爷爷说还没查出来,这姬夫人
却不肯相信爷爷的话,爷爷、掌门人、还有师父都在场,怎么会骗她呢?她应该
相信爷爷的话才是。

  丁老爷子赔笑拱拱手道:“姬夫人,老朽说过,目前咱们已经派出几拔人正
在分头搜索找寻之中,没有查明真相之前,自然无法拿得出证据来,但敝门掌门
师兄和老朽可以向夫人保证,失镖是否能够找回来,当然找回来最好,万一找不
回来,咱们也一定会如数赔偿,只希望夫人再宽限些时日。”

  姬夫人重重哼了一声道:“你们赔得起吗?”

  丁老爷子怒在心头,勉强笑道:“老朽既然说出如数赔偿,一文不会少夫人
的。”

  姬夫人道:“好,就凭你丁老庄主这句话,我暂时相信你,你们要求宽限时
日,你说,要多少时间?”

  丁老爷子回头望望掌门人,说道:“大师兄,你看要多少时间?”

  邵南山沉吟道:“依师弟之见呢?”

  丁老爷子道:“依小弟看,快则三月,迟则半载,大师兄以为如何?”

  邵南山轻轻叹息一声道:“师弟说得极是,如果半年之内还查不出失镖下落,
咱们也只好认了。”

  丁老爷子道:“那就这样决定了。”说罢,目光一抬,朝姬夫人道:“姬夫
人听到了,敝师兄和老朽之意,少则三月,迟则半载,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姬夫人冷冷的道:“好,咱们就以半年为期,到时……”她底下的话还没出
口,盛世民忽然怪笑一声道:“妹子,别答应得这样快法,连镖局都不可靠,凭
他丁南屏空口答应的话,如何能信?”

  丁老爷子脸色微变,哼道:“老朽说的话,你们不相信,那要如何你们才能
相信?”

  盛世民嘿了一声道:“丁伯超是你儿子,也是武威镖局总镖头,他亲自押运
的镖,竟然会在中途突然失踪,从此不知去向,这半年当中,你丁老庄主如果也
突然失踪,不知下落,咱们又到那里去找你?不错,前人说得好,走了和尚,走
不了庙,如果你一旦失踪,剩下的只是一座丁家庄的大宅院,哈哈,这座大宅院,
最多也不过值万把两银子,我妹子托运的镖,最少的估计,也在百万以上,光凭
你丁老庄主一句话,岂非毫无保障可言?”

  这话听得丁老爷子面现郁怒,双目神光暴射,沉喝道:“盛老哥把我丁南屏
看作何等样人?”

  盛世民阴沉一笑道:“现在人心不古,丁伯超连镖失踪,就是很好一个例子
……”

  丁老爷子怒不可遏,喝道:“盛世民,你欺人太盛。”

  盛世民轻哼道:“兄弟说的是实话,丁老庄主为了盛某这句话,要发脾气,
兄弟也还是要说,所谓人心隔肚皮,江湖上尔虞我诈,乃是常有的事,没有保证,
仅凭一句话,谁能信得过谁?”丁老爷子要待发作,但人家说的也是实情,一时
竟然答不上口去。

  邵南山及时说道:“依盛老哥的意思,咱们要如何才能使你相信呢?”

  “哈哈。”盛世民大笑一声道:“邵老哥乃是一派掌门,自然可信,我妹子
的意思,在这半年之内,想请邵掌门人屈驾敞庄作客,不知邵掌门人是否首肯,
随咱们前去敝庄盘桓?”

  「屈驾作客」、「前去敝庄盘桓」,这话不是说要把武功门掌门人当作人质?
况南强「砰」的一声,手掌重重击在茶几上,虎的站起身来,喝道:“盛世民,
你说什么?”

  盛世民傲然道:“姓况的,你这是做什么?”

  况南强盛气的道:“你方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盛世民冷笑道:“盛某怎么说的,你没听清楚?”

  况南强道:“我要你再说一遍。”

  盛世民道:“我妹子对你们口说无凭,无法相信,所以盛某说的是折衷办法,
请贵掌门人随咱们去敝庄作客,盘桓些日子……”

  丁老爷子沉声道:“盛老哥,咱们同是江湖人,古人说得好,花花轿子人抬
人,你老哥居然说得出要敝掌门人去当人质,这话对敝门是极大的侮辱……”

  “哈哈。”盛世民大笑一声道:“丁老庄主活了一大把年纪,竟会如此曲解
人质二字,当人质会是侮辱吗?古时候,贵为皇太子还要到诸候的小国里去当人
质哩,难道贵掌门人比皇太子还要尊贵?去当人质,正是表示你们胸无愧怍,能
够守信,怎能按得上侮辱二字?”

  “住口。”丁老爷子竖着浓眉,站起身道:“盛世民,你们如果不是藉口失
镖,有意上门寻衅,那么咱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老朽方才答应过你们,快则
三月,迟则半载,如果找不到镖,武功门开设的武威镖局,自会照数赔偿,好了,
诸位请吧。”说完,抬抬右手,作出送客之状。

  “你说得倒是稀松。”姬夫人也站了起来,她一张白皙的脸上,罩了一层寒
霜,冷然道:“丁南屏,要我们走可以,你给我马上交出丁伯超,交出我托运的
镖来,否则那有这么便宜,任你说三个月、半年,我就会相信吗?”

  坐在她下首的言凤姑,自从进入大厅,一直没有开过口,这时接着道:“不
错,姬大姐已经说了,除非你们立时交出丁伯超和托运的镖,否则只好请邵掌门
人跟咱们走一趟天南庄了。”

  “无量寿佛。”松阳子起身打了个稽首,缓缓说道:“贫道松阳子,和这位
言女侠、常道兄,都是第三者,贫道是适逢其会,在丁老庄主庄上作客,本来这
是托镖和运镖双方的事,不容贫道置喙,所以贫道一直不曾说话,如今双方各执
一词,相争不下,说到后来,难免成为意气之争,因此贫道不揣冒昧,只好站起
来跟双方作个调人……”

  丁少秋眼看师父站起来说话,心想:有师父出面,双方应该卖师父一个面子
了。只听常清风没待师父说下去,就大笑一声道:“道兄不是丁老庄主巴巴的从
白鹤峰搬来的帮手吗?白鹤门和武功门源出同门,自然要帮着武功门说话,道兄
自称第三者,岂不自欺欺人,如何能充调人?”

  松阳子给他说得一怔,双目不由得朝常清风望去,说道:“常兄说得没错,
白鹤门和武功门在三百年前,确出同源,但近百年来,早巳成为两个门派,贫道
和丁老施主虽是方外论交,并无偏袒之意,今晚因眼看你们双方各持巳见,难免
会各走极端,届时岂不伤了两家和气?贫道……”

  姬夫人冷笑道:“各走极端,难道我托保的镖,连总镖头都不知去向,武功
门还想恃强不承认吗?”

  松阳子道:“丁老庄主并没有不承认……”

  姬夫人道:“他承认什么?一会说派人寻找,至今尚无眉目,一会又说最迟
半年,如数赔偿,这些岂不全是敷衍的话,咱们今晚一走,明天只怕就找不到人
了呢。道长难道没有看到,家兄说了句要他们掌门人到天南庄作客,他们就借题
发挥,准备和咱们翻脸。

  就是当人质,这句话,也没说错,如果武威镖局这趟保的是官家银子,追究
责任,武威镖局是武功门开设的,镖局的总镖头是丁南屏的大儿子,那么邵掌门
人和丁南屏就难脱关系,这两个人势必要扣押起来,先就吃上官司,直到追出镖
银为止,咱们还只请邵掌门去天南庄作客,这有什么不对?道长如果不是替他们
助拳来的,这调人不作也罢。“

  她词锋犀利,说得松阳子一时竟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反驳才好?这些话,实
在逼人太甚,丁老爷子平日涵养再好,听了也无法忍受,仰天长笑一声道:“道
兄不用和他们说了。”

  一面朝盛世民、姬夫人沉声道:“盛老哥、姬夫人,你们信得过丁某,半年
之后再来,欠钱还债,自会照数赔偿。如果你们别有居心,以失镖作藉口,来丁
家庄寻衅,丁某也不是怕事的人,你们要待如何,只要划下道来,武功门也绝不
含糊。”

  盛世民深沉一笑道:“看来咱们今晚已经无法善了,那也好,江湖上本来就
是强者为胜,咱们既然谈不拢,不妨在武技上一较胜负,咱们落败了,就依丁老
庄主半年为期,届时找不到失镖,由武功门负责赔偿。如果咱们胜了,就依兄弟
方才所说,请邵掌门人屈驾去天南庄一行,等半年之后,获得武功门赔偿为止,
这样,不知二位认为公不公平?”

  丁老爷子早已气疯了心,闻言洪笑一声道:“盛老哥既然划下道来,咱们就
是接不下,也非接不可了。”说到这里,抬头叫道:“丁乾。”只见一名庄丁急
忙走了进来,垂手道道:“老爷子有何吩咐?”

  丁老爷子道:“你去叫柏长春他们进来。”

  丁乾答应一声,转身退下,不多一会,就从门外走进五个劲装汉子,朝上首
抱抱拳道:“弟子柏长春、伍世贤、顾孟雄、全义兴、芮璜告进。”说完,站到
左首下方。

  这五人自然是武功门的门下,年龄最大的已经四十出头,最小的也有三十岁,
就因南天一雕盛世民来意不善,武功门不得不作防范,这五人就是从众弟子中挑
选出来的,今天,武功门的弟子,少说也动员了三十个人,一起赶来丁家庄,听
候差遣。

  ※※※※※※※※※※※※※※※※※※※※※※※※※※※※※※※※※※※※※※

  盛世民看了五人一眼,嘿然道:“丁老庄主,咱们如何比试?”

  丁老爷子道:“敝门忝为主人,自然悉凭盛老哥吩咐。”

  盛世民回头朝姬夫人道:“妹子,还是由你来调度吧。”

  姬夫人道:“武功门的弟子不是已经出场了吗?”说话之时,左手轻轻一抬,
说道:“第一场,你们先上去一个,向他们讨教几手。”

  她左手这一抬,站在她身后的四名劲装汉子中,有人答应一声,走了出来。
这人四十出头,脸色黄中透青,腰间插一支两尺多长的铁手,只要看他脸色和使
的兵刃。就可以知道此人可能练的是旁门功夫。他走到大厅中间,抱抱拳道:
“武功门那位下场赐教?”

  况南强道:“伍世贤,你去好了。”一面暗以「传音入密」说道:“问问他
师承来历。”

  伍世贤朝三师叔略为颔首,就举步走出,抱抱拳道:“在下伍世贤,这位兄
台如何称呼?”

  那汉子爱理不理的模样,冷冷说道:“咱们出场较艺,论的是武功高低,何
用通姓道名?”

  伍世贤微微一笑,右手抬了抬,说道:“这位兄台请回吧,在下抱歉,武功
门下,从不和无名之人交手。”

  那汉子听得一怔,怒形于色,沉声道:“我叫荀吉,可以了吧?”一手已从
腰间撤出铁手,哼道:“你亮剑吧。”

  伍世贤看他目露凶芒,神情大是不善,故意抱抱拳道:“厅上不是动手之处,
荀兄请到外面去吧。”荀吉没有作声,举步往厅外就走。

  伍世贤跟着走出,双方的人也一起跟了出来,在阶上站定。丁乾不待吩咐,
已要庄丁在两边走廓的抱柱上,点起八盏气死风灯。伍世贤走到荀吉身前,相对
站定,呛的一声撤出长剑,抱剑道:“荀兄赐教。”

  荀吉早就不耐,喝了声:“接招。”右手铁手扬处,轻轻一转,朝伍世贤当
胸直送过来。

  铁手连柄长约二尺出头,四指并拢,拇指分开,自是专锁刀剑之用,不但五
个指头都有尖锐的指甲,如被铁手戳上就等于被戳中五剑,尤其铁手掌沿,锋利
如刀,也可作劈击之用。这是外门兵器中最厉害的一种,有的人还在铁手中装上
飞针一类的细小暗器,更是令人防不胜防。

  荀吉铁手堪堪递出,伍世贤身形疾转,右手长剑一招「仙人指路」,剑势斜
指,刺到对方左侧。荀吉带转铁手,朝他剑势封出,伍世贤右脚后退,绞腿转身,
长剑随着拦腰扫出。两人这一动上手,荀吉铁手开阖,不但攻势迅猛,尤以锁击
对手兵刃为主,伍世贤一手「武功剑法」,使得极为纯熟,但因对方专锁兵刃,
心中不无顾忌,双方动起手,各展所长,全仗平日熟练的剑法,灵活运用,才能
制敌先机,一旦心存顾忌,难免会有缚手缚脚之感。

  古人有一句话,所谓:棋高一着,缚手缚脚。那是说对方比你棋高一着,你
才会缚手缚脚。如今伍世贤因对荀吉使的铁手,专门锁拿兵刃,而有了缚手缚脚
之感,那不是说荀吉的武功就比他高了一着?事实上荀吉在铁手上的造诣,也确
实高过伍世贤一着,这一情形,双方观战的人,很快都看出来了。

  荀吉铁手愈使愈快,劲风呼呼,记记都朝伍世贤长剑下手,伍世贤到了此时,
已是穷于应付,攻少守多,只有闪动身形,藉以趋避对方锁拿之势。双方又打了
十来个回合,陡听「挡」的一声金铁大响,荀吉铁手一下锁住了伍世贤的长剑。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伍世贤根本连看也没看清楚,陡觉手上一沉,长剑已
被对方铁手锁住,心头一急,急忙运劲朝上挑起。老实说,这不过是他本能的反
应,长剑已被对方锁住,那能挑得起来?但说也奇怪,就在伍世贤剑尖朝上一挑
之际,荀吉突觉虎口剧震,手腕骤然一麻,那里还握得住铁手?呼的一声,铁手
竟被对方剑尖挑得脱手朝上飞起一丈来高。

  这下连伍世贤也大感意外,简直如有神功,不由怔得一怔。荀吉一张黄中透
青的脸上登时胀得色若猪肝,急忙纵身掠起,伸手接住由空中落下的铁手,第一
阵就落败,自然脸上无光,但当着双方的人,不好发作,只是重重哼了一声,悻
悻退下。伍世贤到此时,才定过神来,反剑入鞘,拱拱手道:“荀兄承让了。”

  邵南山、丁老爷子、况南强自然都看得出来,伍世贤长剑被锁,绝无反败为
胜,震飞对方铁手之力,各人心中都不禁暗暗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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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物事人非

  “好剑法。”姬夫人冷声道:“你们再上去一个,试试他们的武功门剑法。”
她话声出口,站在她边上的四名劲装汉子中,又有一个应声走出,此人该是四人
之首,年约四十四五,扁脸,连鬓短髭,浓眉如帚,中等身材,双眉极阔,背负
一面精铁太极牌,举步走下石阶,在天井中站定,洪声道:“在下向武功门高人
讨教。”

  况南强左手一抬,侧脸道:“柏长春,你去跟他请益吧。”

  柏长春是武功门的大弟子,也是武威镖局的镖头,今年四十一岁,他听了三
师叔的话,赶紧躬身应了声「是」,走落天井,朝那扁险汉子抱拳说道:“在下
柏长春,请教兄台大号?”

  扁脸汉子早已从肩头摘下太极牌,还了一礼道:“在下缪千里。”

  柏长春随手一按吞口,抽出长剑,抱剑道:“缪老哥请。”

  缪千里因有荀吉前车之鉴,倒也不敢小觑了柏长春,手握太极牌,沉声道:
“柏老哥请。”

  两人各自亮开门户,缪千里倏地跨上一步,右手太极牌就呼的一声,直逼中
宫,朝前推出。他虽然只跨出一步,但这一步足足跨出了六尺光景,推出来的沉
重铁牌,发出一道劲风已直逼过来。柏长春长剑一领,身向左侧横跨一步,让开
对方牌势,一记「寒梅迎春」,幻起三朵剑花,飞袭对方右腕。缪千里右手一翻,
铁牌呼的一声朝剑上直压而下。

  柏长春不敢和他势沉力猛的铁牌交击,正待撤剑,陡觉长剑不但撤不回来,
剑光一昂,反而朝对方铁牌上挑出。缪千里看他长剑朝铁牌挑来,心中暗暗冷笑,
立即加强劲力,朝剑尖磕下。这一下当真快得如电光石火一般,长剑和铁牌乍接,
只发出「叮」的一声轻震,缪千里陡觉一股大力从对方剑上传来,右腕剧震,一
时只震得他一条手臂几乎麻木若废,铁牌也被长剑挡得直飞出去,又是「挡」的
一声,落到大天井上,把一方三寸厚的石板,震得四分五裂。

  柏长春原待撤招,发现长剑不听指挥,反向铁牌挑去,自然不是他自己的本
意,居然一下把对方铁牌震得脱手飞出,这当然不是奇迹,他立时就想到一定是
有高人暗中相助。他缓缓返剑入鞘,目光一抬,拱拱手道:“缪老哥承让了。”

  缪千里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在第一招上会被人家震飞铁牌,一时怔立当场,几
乎开不得口,一名庄丁慌忙捧着铁牌送了过来。缪千里直到此时才感觉右臂渐渐
复原,接过铁牌,心头自然不大服气,怪笑道:“柏老哥慢点,你一招就震飞缪
某铁牌,使缪某感到无比惊异。缪某真要在你老哥剑下连一招都走不出,缪某就
不用在江湖走动了。缪某既然在江湖上闯了二十多年,就不相信在你柏老哥剑下
连一招都走不出,因此缪某希望再向你柏老哥讨教几招,不知柏老哥肯不肯赐教?”

  盛世民、姬夫人也绝不相信天南庄的十八铁卫之首缪千里,会败在武功门门
人手下,而且在第一招就被震飞铁牌,真要如此,这十八铁卫当真不用在江湖上
混了。柏长春被缪千里叫住,心头极为尴尬,勉强抱拳笑着道:“缪老哥,双方
在比划前,已有言在先,兄弟虽是险胜,但你老哥,总是兵刃脱手了……”

  缪千里愤然道:“缪某虽然兵刃脱手,但心有未服,所以要向柏老哥再讨教
几手,只要柏老哥仍能在一招之内,把缪某铁牌震飞出去,缪某自然心悦诚服,
甘拜下风……”

  盛世民冷声道:“嫌给我丢人还丢得不够吗?还不退下?”缪千里噤若寒蝉,
不敢再发一语,立刻退到一旁。盛世民接着又冷声道:“你们再上去一个,这次
可不要再给我丢脸。”

  “丢人现眼还不够吗,那就让小爷我来打发你们吧。”突然传来的声音,让
在场的人都一呆。

  ※※※※※※※※※※※※※※※※※※※※※※※※※※※※※※※※※※※※※※

  丁少秋躲在树上,突听耳边响起枯瘦老道的声音说道:“小施主,现在该你
出场了,老道随时教你怎么说话。”丁少秋听得一喜,正待纵身而下,突觉一股
大力托着自己往上升起,然后像生了翅膀一般,往大厅前面盛世民的身前飕的一
声垂直泻落。

  盛世民久经大敌,骤听风声,还当来了什么高人,急忙后退了一步。丁少秋
从空中垂直飞泻而下,三方面的人都不禁为之一凛,等到定睛看去,竟是一个十
五六岁的童子。这一瞬间,白鹤观主松阳子和丁老爷子乍睹泻落的会是丁少秋,
自然大吃一惊。

  丁老爷子急忙叫道:“少秋……”他刚喊出「少秋」二字,只听耳边响起一
个苍老的声音说道:“不碍事,是老道带他来的。”照说「传音入密」,从甲口
中说出,只有乙一个人可以听到,但丁老爷子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松阳子耳边,
也听到了同样的一句话。

  松阳子一楞之后,心里立时有数,他曾听丁少秋向他禀报过,昨晚有一个枯
瘦老道教了少秋一剑、一掌,那么此刻在自己耳边说话的,也就是这位枯瘦老道
了。不错,方才武功门下,两次震飞姬夫人手下两个武士兵刃的,也是这位老道
长的杰作了。

  盛世民看他手里握着连鞘长剑,脸上稚气未脱,这就问道:“小娃儿,你是
什么人?”

  丁老爷子答道:“这是小孙少秋。”

  盛世民沉笑道:“小娃儿,你人小,口气倒是不小。”

  丁少秋正不知如何说法,只听枯瘦老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于是忙跟着道:
“口气不小又怎样?哼,凭你姓盛的只怕连我一掌也接不下来。”他口气虽然极
大,但却一脸稚气故意绷着一张小脸。

  这下真听得盛世民又好气,又好笑,眼前这个童子,是丁南屏的孙子了,自
己连丁南屏都未必放在眼里,一个十五六岁的童子,居然对自己说起大话来了。
再看丁南屏,不但并未出声阻止,而且还一手摸着垂胸花白长髯,任由他小孙子
大放厥词。

  盛世民究是老江湖,看出情形有些大反常情,丁南屏怎么会任由他小孙子向
自己挑战?这不是卵蛋击石?但丁南屏竟似有恃无恐,莫非这小娃儿真有一手?
不,绝对不可能,一个小娃儿有多大能耐?心念转动,不觉大笑一声道:“小娃
儿,你竟敢和我挑战?你也不问问你爷爷,他会答应你和我动手吗?”他果然老
奸巨滑,这话明明是试探丁老爷子的反应,但却装出不愿和小娃儿动手模样。

  那知丁老爷子方才听了枯瘦老道「传音入密」的话,心知今晚有高人暗中相
助,不用自己操心,是以逢天游话声一落,就含笑道:“老朽这小孙子,从小就
天不怕,地不怕,最近跟松阳道长学了几手白鹤拳掌,就想和人试试,盛老哥的
高招,多了小孙接不下来,一招也许没有问题。”

  盛世民听丁老爷子这么一说,心中更是惊疑不止,原来这小娃儿是白鹤门松
阳子的徒弟,学了几手白鹤门的武功,就想和自己动手?南天一雕在江湖上算得
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只是大笑一声道:“小兄弟果然虎父虎子,迥非寻常,口气
可说大得出奇。盛某闯荡江湖数十年,从没见过小兄弟这样的奇才,今晚难得遇
上,自然也要试试,小兄弟手里不是拿着长剑吗,盛某颇想试你一剑,你说如何?”

  丁少秋又听枯瘦老道的声音在耳边说道:“你就使那「画龙点睛」,不用怕
他。”于是爽快地朝南天一雕说道:“好嘛,使剑就使剑好了。”

  南天一雕盛世民练剑数十年,一手「天南剑法」,功力精湛。「天南剑法」
源出衡山派,以纵跃飞腾,凌空劈刺为主。盛世民外号南天一雕,原以「雕手」
出名,成名之后,给他研创出七十二招「神雕手法」,又把它合并在剑法之中,
右手使剑,左手配合剑势,以「雕手」代替剑诀,可以剑、手同施,他攻出的一
招,也就等于旁人攻了两招,更增加他南天一雕的威势,是以三十年来雄霸天南,
从无敌手。

  此时眼看丁少秋答应使剑,心中暗暗好笑,这小娃儿究竟只是个雏儿,难道
凭我盛世民练剑数十年,还会败在你乳臭未干的小娃儿手下?心中想着,一面含
笑道:“小兄弟,你怎么还不亮剑呢。”

  丁少秋哦了一声,说道:“亮剑就亮剑。”果然「呛」的一声抽出剑来。原
来他这柄剑只是白鹤门下平日练剑之用,并未开刃,但他居然煞有介事,用手在
剑脊上轻轻一拭,忽然抬目道:“咦,你还没有亮剑呢。”

  盛世民这才掣出他的七星剑来,大概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含笑道:
“小兄弟只管出手,咱们只是试试剑法而已,点到为止,我不会伤到你的。”

  “点到为止可以。”丁少秋轻哼道:“伤我,你能伤得了我吗?”这语气实
在不像出自于一个十五六岁的童子之口。

  南天一雕心头暗暗怒恼,大笑一声道:“好,好,小兄弟请发招了。”

  丁少秋手握长剑,朝前一指,说道:“我让你先发招。”

  盛世民点头道:“好,那我就先发招了。”他有心要折折丁少秋的气焰,是
以出手第一招,就长剑一挥,左手同时一划,人如大鹏展翅,一下冲天飞起,直
上三丈高处,才身形一侧,右手连展,挥动长剑,这一刹那,但见剑光缤纷,一
下现出九道经天长虹般夭矫剑光,朝丁少秋当头罩落。

  这一招「九龙取水」,正是「天南剑法」中最凌厉的一招了。当然,盛世民
对这套剑法勤练数十年,每一招都可以收发由心,他原无伤害丁少秋之意,只是
丁少秋接不下来,他立可收势,但饶是如此,还是看得丁老爷子,松阳子都不禁
悚然失色,盛世民对付一个小孩子,竟然使出这等杀着来。

  丁少秋手持长剑,右足跨出,身形一矮,使了一个骑马式,左手剑诀一扬,
斜指眉梢,右手长剑朝前方点出,就在此时,果然又有一股热气从肩头传来,顺
着手臂,直贯掌心,再由掌心传入剑尖,剑尖突然朝上一扬,正好斜指凌空下扑
的盛世民,但听「嗤」然有声,一缕劲气从剑尖射出去。

  这一声「嗤」,所有在场的人全听到了,每一个人心头都不期为之一怔,一
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剑尖居然射出剑气来。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想像,也无法相信
之事,但这却是不争的事实。「嗤」声堪堪入耳,九道经天长虹般的剑光刹时尽
失,南天一雕盛世民一个人却从半空中垂直摔下,「啪哒」一声,跌坐在地。

  姬夫人大吃一惊,急忙问道:“大哥,你伤到那里没有?”

  丁少秋不待盛世民回答,抢着说:“既然说好了点到为止,我自然没伤他了。”
这话当然也是枯瘦老道教他的了。

  盛世民就像斗败了的公鸡,雄风尽失,站起身,返剑入鞘,废然道:“妹子,
我们走。”姬夫人没有作声,辰州言凤姑和岳麓观主常清风自然更不会作声,一
行人迅快的转身往外就走。

  丁老爷子眼看两拔人都败在小孙子手下,就匆匆退走,心头这份高兴,自不
待言,一面急忙叫道:“三师弟,你代我送客。”况南强答应一声,随着盛世民、
姬夫人等人身后走去。

  姬夫人突然回头道:“丁老庄主莫忘了方才的承诺,如果找不回镖,半年之
后……”

  丁老爷子没待她说完,就提高声音,接口道:“如数赔偿。”

  “好。”姬夫人应了声「好」,人已走出二门,朝前行去。

  丁老爷子目送他们走出二门,只见小孙子少秋还站在阶前,这就叫道:“少
秋,你快过来。”一面朝大天井抱抱拳道:“今晚多蒙老道长赐予援手,不知可
否请仙驾莅止,俾可一瞻道范。”

  只听一个苍老声音呵呵一笑道:“丁施主不用客气,令孙和贫道有缘,贫道
要带他去一个地方,三年之后,自会回来。”接着又道:“松阳,他是你的徒弟,
还是你的徒弟,老道不会抢走你的徒儿的,老道只是为了要指点他正宗内功而已。”

  松阳子听出这位老道的口气,似是自己的前辈,急忙向空稽首道:“前辈说
得是,少秋得蒙前辈指点,真是求之不得之事。”

  那苍老声音又道:“好了,小施主,咱们走吧。”丁少秋站着的人,突觉一
股大力,把自己平空托起,「嘶」的一声朝墙外飞去。

  邵南山一手捋须,笑道:“二师弟,你可曾想起这位老道长的来历吗?”

  丁老爷子一楞道:“莫非大师兄想到了?”

  邵南山微微颔首道:“据愚兄猜想,大概只有这位前辈了……”

  松阳子矍然道:“道兄是说这位前辈是乙清道长?”

  邵南山道:“除了这位道长,谁还有这么大的神通?而且此老和贵观老观主、
先师、丁师叔(丁老爷子之父)结为方外至交,号称武功四友,兄弟记得先师曾
经说过:乙清子一身所学,胜过为师三人何止百倍?”

  丁老爷子道:“三十年前,先师等人先后谢世,这位前辈从此失去踪影,没
想到此老还在人间。”

  松阳子连连点头道:“不错,贫道想起来了,这位前辈,从前就十分清瘦,
难怪方才他老人家直呼贫道道号。”

  况南强道:“可惜小弟没有见过这位道长。”

  邵南山含笑道:“三师弟那时候还只有十来岁,就是见过,也不记得了。”

  丁老爷子笑道:“也只有这位前辈,和白鹤、武功二门有极深交谊,少秋能
蒙此老垂青,可谓福缘不浅。”

  松阳子大笑道:“老施主现在可以放心了。”

  ※※※※※※※※※※※※※※※※※※※※※※※※※※※※※※※※※
※※※※※三年时光,说长当然不算长,说短也不短了,但在丁少秋来说,三年
却有如一日。那是因为枯瘦老道把他带到这座石窟里来之后,教他修习内功,规
定子午卯酉四个时辰打坐练功之外,练功完毕,就得练习「武功剑法」和「白鹤
剑掌」,另外只传了他九式「避剑身法」。这一来,每天除了吃饭休,息已经没
有多余的时间。天天都是如此,三年岂不就和一日一样?

  这是三年后的四月中旬,午餐过后,枯瘦老道忽然叫道:“少秋,你知道随
我到这里来,已经有多少时间了?”

  丁少秋道:“弟子不知道。”

  枯瘦老道蔼然一笑,说道:“到今天正好三年,三年前老道答应你师父,答
应你爷爷,三年后就让你回去的这三年来,你没有辜负我的期望,总算练成了「
乾天真气」,虽然还只有三成火候,但已经是十分难能可贵了,此后只要勤加练
习,不难大成,下午你就可以回家去了。”

  丁少秋直到此时,才知道自己练的叫「乾天真气」,听说自己可以回家去了,
心头自是十分高兴。但一想马上就要和三年来晨夕相从的老道长分别,不觉也感
到依依不舍,双膝一屈,扑的跪了下去,连连叩头道:“老道长,三年来,弟子
多蒙你老教诲,如今就要和你老拜别,弟子连你老的道号都不知道,你老总该告
诉弟子了吧?”

  枯瘦老道呵呵一笑道:“孩子,起来。”丁少秋依言站起。枯瘦老道续道:
“老道道号乙清子,和你师祖、曾祖父、以及武功门上一代掌门人裴宗元,是方
外至交,号称武功四友……”

  丁少秋喜道:“原来你老也是武功门的。”

  “非也。”老道笑道:“武功山横亘数百里,为大江西南三巨镇,武功门只
是在武功山上而已,不能说整个武功山上的人,都是武功门的人。老道昔年云游
至此,深爱此山奇石万状,洞窟幽静,就住了下来。”

  丁少秋问道:“那么你老是那一门派的呢?”

  乙清子笑了笑道:“除了当年三友之外,没有第四个人知道老道来历,但你
学了「乾天真气」,总不能不让你知道此种玄门真气的来历,老道应该算是崆峒
派的人。这话你也许听不懂,崆峒派的人,就是崆峒派的人,老道怎么会说应该
算是崆峒派的人呢?”丁少秋点着头,他没有问,但点头就是要问的意思。

  乙清子笑道:“因为崆峒派已有两三百年没有人在江湖上走动了,也许仍有
传人隐迹深山亦未可知,老道只是在崆峒一处岩穴中得到几页练气行功的真诀,
就是传你的「乾天真气」,并没拜师,但老道心中却一直把自己看作崆峒派的传
人,如此而已。”

  丁少秋道:“那弟子也可以算是崆峒派的人了。”

  乙清子大笑道:“算是可以,但不能说是正式的。因为你爷爷是武功门的人,
你也练了武功门的武学,可以说是武功门的人;但你是正式拜在白鹤观松阳门下,
照理说,你应该是白鹤门的门下弟子。”说到这里,站起身道:“走,老道陪你
出去,没有老道指点,你只怕还找不到出路呢。”丁少秋随手取起长剑,跟在老
道长身后,走出石窟。

  乙清子领着他走到一处较为平坦的石崖上,站停下来,伸手朝东北方指了指,
说道:“翻过前面这座山岭,可以看到一座高竣的山峰,那就是大行山了。”

  丁少秋突然跪了下去,含泪道:“弟子就在这里和老道长叩别,弟子有空会
再来看老道长的。”

  乙清子从大袖中取出一个蓝布小包,递到丁少秋的手中,说道:“孩子,快
起来,这包东西,你好好收着,老道云游四海,你再来也未必会碰得上,有缘,
自会有后会之期,现在已是午刻,你该下山去了。”

  丁少秋接过布包,站起身,含着泪水,点点头,口中叫了声:“老道长,弟
子……”那知这一眨眼之间,明明站在自己面前的老道长,不知何时,竟然已经
走得无影无踪。

  丁少秋不期一怔,擦干泪水,心想:自己练了三年功,听老道长说,还只有
三成火候,不知要练到什么时候,才能像老道长这样飞行绝迹。这就依照老道长
指点的路径,举步朝山下走去,那知轻轻一纵,身子就像飞了起来,一下就掠出
去三四丈远。

  心头不由吃了一惊,急忙站住,这三年来,他从未出过洞窟一步,只知三年
前自己在白鹤观,经常在峰顶去练剑,那时自己用力一纵,才不过一丈来远,可
见这三年来自己勤练「乾天真气」,轻功居然进步得如此神速。

  心中想着,又提气轻轻一跃,果然毫不费力的跃出去四五丈光景,一时不禁
大喜过望,一路奔掠,不过盏茶光景,就已翻越过一重山岭,举目望去,果然正
东偏北,有一座峻拔高峰,可能就是大行山了。他这一站停下来,才发现自己左
手还拿着老道长送给自己的蓝布小包,不知里面是些什么?

  这就在大石上坐了下来,打开布包,里面有两个比鸡蛋略小的青瓷葫芦小瓶,
瓶中间各系有黄色丝绳,还可以挂在腰带之上。

  瓶肚上贴有红纸小签,一个写的是「百宝救伤丹」,边上还有一行细字:「
轻症一丸,重症二丸」。另一个则是「太乙解毒丹」,也有一行小字:「预含一
丸,可解诸毒,重症须服三丸。」

  另外还有十几绽碎银子,和一柄八寸长的绿鳖皮匕首,形式甚古,外面包着
一张白纸,还有几行字迹,这自然是老道长写的了:“救伤、解毒二丹,系一老
友所赠,功效极著,汝行走江湖,可随身携带,以作不时之需,此一匕首,乃寒
铁所铸,极为锋利,可作防身之用。”

  丁少秋看着老道长的字迹,心头一阵感动,仰首向天,低低的道:“老道长,
你老对弟子太好了。”摺好字条,收起布包,就一手提剑,起身朝大行山方向奔
去。

  ※※※※※※※※※※※※※※※※※※※※※※※※※※※※※※※※※※※※※※

  不到半个时辰,就已赶到大行山下。离开家已经六年了,丁少秋只在三年前
的一个晚上,由老道长带着他回来过一次,那天晚上,他只看到爷爷一个人,伯
母、姐姐、福老爹都没见到,自然不能算正式回家。如今庄院已在眼前,他心头
不自觉的有着极大波动,不知是兴奋,还是感触。

  反正他怀着一份积压巳久的孺慕,最好一下扑入伯母的怀里,让她楼着自己
叫「孩子」,用手抚摸着自己的头,含笑的说:“少秋,你终于长大了。”这也
是他小心灵最大的安慰了。

  这是自己从小走惯的石板路,连石板缝间生出来的青草,都有着亲切之感。
庄院依然如故,只是油漆得焕然一新。丁少秋越过一片广场,迅速的跨上石阶,
匆匆往大门里面走了进去。大门里首,左右两边各有一条板凳,板凳上一边一个
坐着两个人,他们刚看到丁少秋走近,他已经跨进大门,往里便走,两人一下站
了起来,左首一个急忙叫道:“喂,小哥你找谁?”

  丁少秋已经往里走了七八步,闻言脚下一停,回过身去,说道:“我回家来
了,不是找人的。”

  那两个汉子这时才走到他身边,左首一个打量了丁少秋一眼,问道:“你回
家?你……叫什么名字?”

  丁少秋道:“你们不认识我,福老爹就认识我,我叫丁少秋。”

  右首一个道:“这里没有福老爹。”

  丁少秋讶异的道:“福老爹就是丁福,这里怎么会没有呢?”

  右首汉子道:“咱们天南山庄没有这个人,就是没有这个人,谁还会骗你不
成?”

  丁少秋又是一怔,问道:“你说什么?这里是天南山庄?”

  左首汉子道:“没错,难道还会是丁家庄?”

  丁少秋惊奇的道:“这里不是丁家庄了?”

  右首汉子哼道:“三年前就不是了,小哥你找错地方了吧?”

  丁少秋初次出门,就遇上自己家园变成了人家的宅第,一时心头大感进退失
据,着急的道:“那么爷爷他们会到那里去了呢?”

  ※※※※※※※※※※※※※※※※※※※※※※※※※※※※※※※※※※※※※※

  就在此时,只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了出来,一个身穿青布长衫的中年人,
已经从左首廊间走出,这人中等身材,略见瘦弱,脸色微见青黄,似是一个落第
秀才。左首汉子忙道:“好了,总管出来了。”

  青衫中年缓缓说道:“你们有什么事?”说话之时,目光落到下少秋身上,
问道:“这位是什么人?”

  左首汉子抢着道:“他是找丁家庄来的,小的告诉他丁家庄早就改为天南山
庄了……”

  青衫中年人抬了下手,示意他不用多说了,一面朝丁少秋拱拱手,含笑道:
“不知这位少侠如何称呼?找丁家庄有什么事?哦,兄弟公孙轩,忝为天南山庄
总管。”

  “原来是公孙总管。”丁少秋抱抱拳道:“在下丁少秋,原是赶回家来的,
没想到爷爷他们已经搬走了,在下想请问公孙总管,是否知道我爷爷搬到那里去
了?”

  丁少秋虽然还不曾行走江湖,但「丁少秋」这三个字在江湖上已经极为响亮,
那是三年前丁少秋以一个十五岁的童子,居然一剑击败「南天一雕」盛世民,这
一消息立即不径而走,传遍大江南北,也轰动了整个江湖武林。

  公孙轩听他说出「丁少秋」三字,不由目芒闪动,呵呵一笑,连连供手道:
“原来是丁少侠,兄弟久仰得很,哦哦,丁少侠这时返来,大概还没有用饭吧?
这样吧,丁少侠先请里面奉茶,请,请。”说着连连抬手。

  丁少秋初入江湖,缺乏和人应付的经验,眼看公孙轩抬手肃客,觉得盛情难
却,不好推辞,只好说了句:“怎好打扰?”就跟着他往里走去。

  这里原是丁家庄院,丁少秋从小在这里长大,一草一木,自然十分熟悉不过。
公孙轩领着他走到左首一处院落,那是一排三间的小客厅,平日爷爷就在这里接
待一些普通亲友之用。丁少秋跨进中间小客厅,眼看壁上字画,以及厅中家具和
一切摆设,依然完全如旧,一点也没有更动。

  公孙轩陪笑道:“丁少侠请坐,兄弟这就去吩附他们,给你准备午餐。”

  丁少秋忙道:“公孙总管,不用客气。”

  公孙轩已经转身走出,一边说道:“现成的,丁少侠到了这里,和家里一样。”
人已匆匆走去。

  丁少秋在一张木椅上坐下,心中暗自忖道:“爷爷为什么要搬家呢?看情形,
连家里的东西都没搬走了。”思忖之间,一名青衣汉子端着一盏茶送上,说道:
“公子请用茶。”

  丁少秋连忙说了声:“谢谢。”汉子退去之后,丁少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只觉入口清芬,还是上好的茶叶。

  又过了一回,才见公孙轩匆匆走入,一面连连拱手道:“有劳丁少侠久候了,
因为敝庄主不在这里,兄弟刚出去,就有一二件锁事,急于待办,真是怠慢了丁
少侠。”

  丁少秋道:“不要紧,公孙总管有事的话……”

  “都办好了。”公孙轩陪笑道:“只要丁少侠不介意就好。”说话之时,两
名青衣汉子已在小客厅中间一张八仙桌上放好两付杯筷,接着就陆续送上酒茶。

  “来,来,丁少侠请上坐。”公孙轩抬着手道:“淡酒粗肴,不成敬意,丁
少侠只好将就着吃了。”侧身就在横头坐下。丁少秋再三谦让,最后还是坐了下
来。公孙轩一手拿起酒壶,给丁少秋和自己面前各自斟满了酒,才举杯道:“来,
丁少侠,兄弟敬你。”

  丁少秋连忙双手捧杯,说道:“公孙总管,在下不敢当,在下不会喝酒。”

  公孙轩看他拿杯的模样,就已知道他不会喝酒,但依然含笑道:“不要紧,
这是咱们庄上自酿的荔枝酒,醇而不烈,少喝几杯,不会醉的。”

  “在下真是不会喝酒。”丁少秋一面举杯道:“这杯是在下敬公孙总管的。”
说罢,一饮而尽。

  公孙轩和他对干了一杯,望着他,问道:“丁少侠已有两三年不曾回家了,
是从那里来的?”

  丁少秋早经老道长叮嘱,除了师父和爷爷问起,旁的人都不能告诉他们,这
就说道:“在下一直跟着师父。”

  公孙轩道:“原来丁少侠一直在白鹤观,不曾下过山。”凭他这句话,可见
他们对丁少秋的注意了。

  “是的。”丁少秋抬目问道:“公孙总管,我爷爷搬到那里去了,你知不知
道?”

  公孙轩沉吟道:“这个……当时兄弟来的时候,令祖已经搬走了,兄弟没见
过他,不过兄弟可以代少侠查询一下。”

  “谢谢公孙总管。”丁少秋又道:“在下还有一件事请教,不知公孙总管能
否见告?”

  公孙轩大笑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只要兄弟知道的,自当奉告,丁少侠究
竟要问什么?”

  丁少秋双眉微拢,说道:“不知我爷爷为什么要搬家的?”

  “这个兄弟知道。”公孙轩爽朗一笑,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来,咱们喝
酒,再吃些菜,让兄弟慢慢的说。”两人又对干了一杯,吃着菜肴。公孙轩才道
:“这话要从三年前说起,咱们夫人委托武威镖局护送一盒红货,由南昌前往长
沙……”

  丁少秋疑惑的问道:“公孙总管,红货是什么?”

  公孙轩着了他一眼,心中暗道:“真是雏儿,连红货都不知道。”一面含笑
道:“红货就是珠宝珍物,价值昂贵的东西的总称,这批红货,总值在百万以上,
由武威镖局总镖头丁伯超率同两名镖师亲自押送,当时言明十天送到地头,那知
丁总镖头一行从南昌出发之后,就失去踪影……”

  丁少秋听得一怔,想起三年前那晚双方争执之事,忍不住问道:“我大伯父
三年来一直没有下落吗?”

  “没有。”公孙轩道:“后来丁老爷子与武功门邵掌门人和夫人约定以半年
为限,如果再找不到丁总镖头和失落的镖,就由武功门和丁老爷子负责赔偿……”

  丁少秋现在听懂了,这座丁家庄,就是这样赔给人家的,一面问道:“我爷
爷把这座庄院赔给了你们。”

  公孙轩道:“丁老爷子一言九鼎的人,答应了的话,自然算数,就把这座庄
院赔给了夫人。夫人曾说:这是暂时性的,只要找到失镖,随时都可以归还,所
以庄上原来的东西,一件都不会移动,保存原来的样子,丁老爷子随时都可以回
来。”

  丁少秋道:“那么现在我爷爷搬到那里去了呢?”

  公孙轩道:“丁老爷子和邵掌门人等人,是同时离开武功山的,究竟搬到那
里去了,兄弟也并不清楚,但……

  丁少秋没待他说完,就站起身,拱拱手道:“多谢公孙总管盛情招待……”

  公孙轩一怔,问道:“丁少侠这是做什么……”

  丁少秋道:“在下这就去找爷爷。”

  “哈哈。”公孙轩大笑一声,摇头道:“丁少侠稍安毋躁,兄弟的话还没说
完呢。”丁少秋望着他没有作声。

  公孙轩朝他笑了笑道:“丁少侠快请坐下来,方才兄弟曾说,对令祖行踪兄
弟也并不清楚,这句话下面,还有一个但字,丁少侠没待兄弟说下去,就虎的站
了起来,这一来,不是把兄弟的话头也打断了吗?”

  丁少秋只好依言回身坐下,说道:“公孙总管请说。”

  公孙轩含笑道:“方才兄弟陪丁少侠进来之后,不是又出去了一趟吗?”丁
少秋点点头。

  公孙轩继续道:“兄弟就是要两名庄丁赶出去打听老爷子的下落去的,兄弟
说句不客气的话,丁少侠初出江湖,要去打听一个人的下落,就没有兄弟的迅速
了。”

  丁少秋道:“不知公孙总管派出去的二位庄丁,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公孙轩微笑道:“丁少侠只管放心,这里原是丁家庄对你再也熟悉不过,今
晚不妨就在这里下榻,两个庄丁今晚如果赶不回来,明天午前一定可以赶到。”

  丁少秋道:“这个……怎好打扰?”

  公孙轩大笑道:“丁少侠就把这里仍然当作丁家庄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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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有女怀春

  刚说到这里,突然从门外飘进一阵香风,一个身穿浅紫衣衫的少女,随着这
阵香风一下出现在两人桌旁,娇声说道:“公孙总管,他就是丁少秋吗?”这少
女看去不过十七八岁,生得眉加新月,目若秋水,一张略呈小圆型的脸上,甜美
娇憨,未脱稚气,这时眨着眼睛,朝丁少秋望来,但她毕竟是女孩儿家,和丁少
秋四目相投,脸上不禁飞起一片红云。

  公孙轩连忙含笑道:“大小姐,这位正是白鹤门下的丁少秋丁少侠。”

  紫衫少女面向丁少秋欣然的道:“我叫姬青萍,我听娘说,你武功很高,我
早就想找你试试,方才听说你在庄上,那就正好,我可以向你讨教几招,咱们点
到为止,你认为怎样?

  丁少秋站起身,抱抱拳道:“姬姑娘请原谅,家师一再告诫在下,行走江湖,
不准无故和人动手,炫耀武功,在下抱歉之至。”

  姬青萍披披嘴道:“我们又不是真的动手,只是点到为止。”

  丁少秋道:“在下下山之时,家师就是这么说的,在下怎敢有违师训?”

  姬青萍忽然偏头问道:“你师父就是白鹤观的松阳子?”

  丁少秋道:“正是。”

  姬青萍不信的道:“你没骗我?”

  丁少秋正容道:“在下是白鹤观门的弟子,何用骗你?”

  姬青萍道:“我是听舅舅说的,凭白鹤观的松阳子,如论武功,也未必会是
舅舅的对手,但你却在第一招上就胜过舅舅,据他老人家看,只怕你还另有名师,
你说,舅舅说的对不对?”

  丁少秋道:“姑娘不信,在下怎么说呢?”

  姬青萍咭的笑道:“所以我要和你试一招看看咯。”

  丁少秋为难的道:“在下实在不能和你动手。”

  姬青萍眨眨眼睛道:“我出手了,你也不还手吗?”右手抬处,呛的一声抽
出一柄剑来。“

  公孙轩忙道:“大小姐……”他底下的话还没出口,姬青萍就接着道:“公
孙总管,你别插嘴,我只和他试一招就好,点到为止,不会伤人的。”

  公孙轩自然知道这位大小姐平日娇生惯养,她要做的事情,除了夫人,没有
人能劝阻得了。他何尝有劝阻之意,只是丁少秋是自己把他留下来的,人家在这
里作客,自己不得不这样说,既然大小姐坚持要试试丁少秋的武功,他就不好再
说了。

  姬青萍手中长剑出鞘,眼看丁少秋依然站立不动,丝毫没有出手之意,心头
不禁有点着恼,娇声道:“喂,你不是也带着剑吗?怎么还不拔剑呢?”

  丁少秋望望公孙轩,说道:“在下说过,在下不能和姬姑娘动手。”

  “你这人。”姬青萍顿顿小蛮靴,小嘴噘了起来,说道:“你不肯和我动手,
是不是瞧我不起?”

  丁少秋胀红了脸道:“姑娘不可误会,在下绝无此意。”

  姬青萍哼道:“你不肯动手,我就先动手了,看你还不还手?”说话之时,
右腕一抬,果然举剑刺出。她这一剑出手并不快,因为双方面对面站着,自然是
直取丁少秋的「云门穴」。

  丁少秋身子微微一侧,就可以让开。姬青萍口中咭的轻笑出声,剑尖一偏,
正好落到丁少秋左肩靠臂处的「天府穴」上,就因为她轻易可以点上丁少秋的「
天府穴」,才高兴得笑出声来。那知等她剑尖点落,眼看丁少秋根本连动也没动,
自已剑尖却落了空,和他左肩「天府穴」相差竟有一寸光景,只是贴着他肩头,
竟然刺了个空。

  姬青萍轻笑给僵住了,手腕迅疾一翻,又朝他左胸「将台穴」点去。这一剑
当然比方才要快得多了,她平日虽然骄纵任性,但对丁少秋心里颇有好感,出手
虽然加快,可是将要点上之际,手势还是放轻了许多。丁少秋依然没有还手,在
她剑尖快要刺上的同时,上身微微一动,姬青萍这一剑只是从他腋下刺过,又落
了空。

  姬青萍两剑落空,脸上就挂不住了,口中哼了一声,手腕一缩,倏地退后半
步,说道:“我倒不相信你能躲得开我几剑?”话声一落,右手长剑忽然挽起一
个剑花,人随剑上,一下跨上半步,这一瞬间,但见剑芒闪动,宛如银蛇乱颤,
少说也刺出了六七剑之多。

  她在长剑出手之后,自然也盯着丁少秋,看他如何闪避?但她没看清丁少秋
是如何闪避的,只是自己每一剑都刺空了,连丁少秋的衣衫都没沾上一点。姬青
萍这一招使的是「七星耀天」,如果被她刺上,就得有七处剑伤,公孙轩自然认
得,他当然也睁大双目注视着丁少秋,但他也没看得清楚,只觉丁少秋上身只是
轻微的随剑转侧,像这样轻微的转侧,照说应该一剑也躲闪不开,但毕竟被他闪
开了姬青萍「七星耀天」一招七剑。

  这下直把见多识广的天南山庄总管公孙轩看得大为惊异,心中暗道:“这小
子身法古怪,果然不是白鹤门的路数。”一面连忙呵呵一笑道:“好了,好了,
丁少侠乃是咱们的嘉宾,大小姐可以住手了。”

  姬青萍已经把自己最拿手的一招七剑——「七星耀天」使了出来,依然刺不
到丁少秋半点衣角,由此可见丁少秋的武功果然高出自己甚多。当时听说舅舅「
南天一雕」盛世民第一招就败在他剑下,自己还不相信,希望遇上丁少秋,非和
他较量较量不可,如今证明他确实高明得很。一时之间,不觉偷偷的看了丁少秋
一眼,粉脸飞红,收起长剑,腼腆的道:“丁少侠,你武功果然比我高明得多了。”
要知姑娘家说出这一句话来,对他已是十分心折了。

  公孙轩从小看她长大,自然知道她的脾气,平日娇纵惯了,从不肯服输,就
怕她下不了台,不肯干休,听她居然肯向下少秋认输,心头总算放下大石,暗暗
舒了口气。丁少秋俊脸同样一红,嗫嚅说道:“姑娘夸奖,在下只是勉强避开你
的剑势罢了。”

  姬青萍披披嘴,轻嗔道:“你能赤手空拳,轻易避开我一招七剑的剑势,还
不算高明?许多人就是举剑封架,也未必封架得开呢。”

  公孙轩是什么人,眼看姑娘家一会脸现腼腆,一会又披嘴轻嗔,这情形那会
看不出来,这就含笑道:“大小姐,夫人不在庄上,你就是主人了,那就陪丁少
侠聊聊,兄弟这就去要他们替丁少侠收拾一间客房……”不待姬青萍开口,转身
匆匆往外走去。

  姬青萍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为之一亮,喜形于色道:“丁少侠要往在我们庄
上吗?”

  丁少秋道:“是公孙总管说的,他派人去打听我爷爷的下落,最迟要明天才
有消息,所以留我在这里住上一晚。”姬青萍含情脉脉的看着池,说道:“丁少
侠,你老站着说话干么,请坐呀。”

  丁少秋和她亮晶晶的目光相对,就会感到一阵心跳,不敢再看她一眼,只是
拘谨的道:“你也请坐呀。”

  两人坐下之后,谁也想不出和对方说些什么,就这样默默相对,过了好一会,
姬青萍举手理理头发,望着他问道:“哦,丁少侠,你方才闪避我剑招的是什么
身法?好神奇啊,我连看都看不清楚。”

  丁少秋道:“这是一位老道长教我的,他只说可以闪避任何袭击,没告诉我
名称,方才我还是第一次使。”

  “是一位老道长教你的。”姬青萍眨动眼睛,问道:“老道长是什么人呢?”

  丁少秋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姬青萍披披嘴道:“你不认识他,怎会教你身法的?”

  丁少秋道:“我真的不知道,只是有一天晚上,在白鹤峰上练剑,这位老道
长就坐在大石上,后来和我说话,就教了我这式身法。”

  他不善说谎,无法说得很婉转,但姬青萍也只是一个没有江湖经验的人,是
以也听不出他的破绽来,只是惋惜的道:“这位老道长一定是世外高人,你只学
了他的身法,没跟他多学几种绝世武功,真是太可惜了。”说到这里,忽然哦了
一声,问道:“你以后有没有再见过他?”

  丁少秋摇摇头道:“没有,这位老道长大概只是偶而上白鹤峰去的。”

  “你这人。”姬青萍偏着头看了他一眼,才道:“要是换了我,不缠着他多
教我几样,我才不放他走呢。”

  丁少秋道:“你怎么缠得住他?他和我解说完身法,等我抬头之际,明明坐
在大石上的人,忽然不见,我根本连他怎么走的都没看到。”

  姬青萍轻笑道:“傻瓜,你遇上了绝世高人,没拜他为师,真是太可惜了。”

  丁少秋道:“我已经有了师父,怎么见异思迁,再拜他做师父。”

  姬青萍甜笑道:“所以我要叫你傻瓜,师父多几个有什么关系,这样你才能
学成大本领。”说话之时,公孙轩已经回了进来。

  其实他早就来了,只是没走进来,在窗下窃听着两人说话,心中暗暗忖道:
“看他只是个初出道的雏儿,毫无江湖经验,那么他和大小姐说的话,应该可信
的了,由此可见他果然只是拜在白鹤观主松阳子的门下,并没有另投名师。”

  姬青萍结识了丁少秋,心头洋溢着一股说不出的喜悦,看到公孙轩,就挑着
眉叫道:“公孙总管,他们已经替丁少侠收拾好房间了?我这就领丁少侠去。”

  公孙轩笑道:“大小姐别忘了这里原是丁家庄,丁少侠等于回到了家,比你
还熟呢。”

  姬青萍哦了一声道:“是啊,我怎么忘了。”一面回头朝丁少秋道:“走,
我陪你去。”

  丁少秋站起身道:“多谢公孙总管。”

  公孙轩忙道:“丁少侠不用客气,有大小姐陪你同去,兄弟就可以偷懒了,
少侠去看看还缺少什么,只管吩咐他们好了。”

  “好了。”姬青萍道:“我们走吧。”

  两人相偕走出小客厅,姬青萍和他走成并肩,偏头问道:“丁少侠,你今年
几岁了?”这话说出口来,粉脸不觉蓦地红了起来。

  丁少秋道:“十八。”

  姬青萍低着头道:“我十七,你比我大一岁……”丁少秋不好作声,他也不
知道该说什么好。

  姬青萍悄悄和他靠近了些,才悄声道:“丁少侠,我……娘只有我一个女儿,
我没有兄弟姐妹,更没有……和我谈得来的人,你……你是我第一个认识的人,
你会把我当朋友吧?”她声音说得很轻,似是怕别人听到一般。

  丁少秋道:“姬姑娘也是我第一个认识的人,我们自然是朋友了。”

  “不。”姬青萍轻轻摇了下头。说道:“我说的朋友,是真正的朋友,古人
说的人生得一知已,可以死而无憾的朋友,情若兄弟,急难相扶持,生死不渝,
才算是朋友,许多人口是心非,见利忘义,那算什么朋友?”

  丁少秋忽然脚下一停,看着她正容道:“在下说的朋友,也就是姬姑娘说的
朋友了,世上尽多酒肉朋友,那还是不交的好。”

  姬青萍喜形于色,一把抓住丁少秋的手,说道:“我们就这样说定了,情若
兄弟,生死不渝……”丁少秋还是第一次和少女握手,但觉她纤巧细腻的玉手,
柔若无骨,尤其从她手上传来了一股温馨的电流,霎时间流过全身,几乎使人忘
了一切。

  姬青萍也是第一次,她的感受,比丁少秋似乎更强烈,连娇躯都起了一阵轻
微颤抖,脸上不自觉的飞起两片红霞,但心里却是甜甜的,悄声道:“走呀。”
丁少秋也胀红了脸,但柔荑入握,一时舍不得放开。姬青萍也任由他握着,没有
缩回去,两人只是肩并肩的走去。

  ※※※※※※※※※※※※※※※※※※※※※※※※※※※※※※※※※※※※※※

  出了东首圆洞门,是一座略具假山花木的小庭院,白石小径,通往书房再从
走廊过去,有一排五间精致的宾舍,景色清幽,更没有闲杂人会到这里来,这里
原是丁老爷子接待老友下榻之处,如今丁少秋就被招待住在这里。两人一路行到
这里,并肩跨上石阶,就看到一名青衣使女从里面迎了出来。

  姬青萍赶紧缩了下手,丁少秋也自发觉自己还握着人家姑娘的手,慌忙松手
放开。那使女朝姬青萍躬躬身道:“小婢明月见过大小姐。”

  姬青萍道:“这位是丁公子,方才公孙总管交代你收拾的房间是那一间,快
在前面领路。”

  青衣使女连忙又朝丁少秋躬着身道:“小婢见过丁公子,大小姐、丁公子请
随小婢来。”说完,就走在前面领路。

  两人走入宾舍,再朝左首长廊走到一向房门口,青衣使女脚下一停,伸手推
开木门,躬身道:“就是这一间了,丁公子请进。”丁少秋也不再和姬青萍客气,
举步走入,姬青萍紧跟着他进入房中。

  这里既是丁老爷子接待老友的地方,自然布置雅洁,让人住得舒服,因此虽
是房间,却兼有小客厅的功用,两边靠壁处放着四把椅子,两张茶几,可以有三
两知已,在房间里闲聊。

  青衣使女没有跟进来,过不一会,只见她托着一个朱漆茶盘款步走入,端上
两盏茗茶,放到几上,口中说着:“丁公子、大小姐请用茶。”然后悄然退了出
去。

  姬青萍喝了口茶,抬目道:“丁少侠,这茶叶不错,你喝一口试试看。”

  丁少秋捧起茶碗,用碗盖拔着茶叶,喝了一口,一面问道:“姬姑娘,这天
南庄庄主是令尊呢,还是令舅?”

  姬青萍道:“我爹去世多年了,天南庄本来是舅舅住的庄名,我娘觉得这名
称很响亮,我们本来就是南方人咯,所以就把这里也称作天南庄了。”

  她含情脉脉的问道:“你呢?伯父就是武威镖局总镖头吗?”

  丁少秋道:“你说的是我大伯父,我爹排行第三,叫丁季友,我是由大伯母
扶养长大的,说句笑话,我长到这么大,还没见过我爹娘呢。”

  姬青萍问道:“那你怎么不知道令祖下落,到这里来找的呢?”

  丁少秋道:“我刚从白鹤观来,已有六年不曾回家了。”

  姬青萍笑道:“我该恭喜你才是,这是满师了,学成回家的。”

  丁少秋道:“在下那有姑娘的好,家学渊源,不用离开家。”

  姬青萍道:“你很想家,对不?走,我陪你四处看看。”

  丁少秋道:“谢谢你,不用了,我们还是在这里坐着聊聊的好。”离家六年,
怎么会不想家?但这座庄院,如今已不是丁家庄了,看到景物,就会想起小时的
景象,触景生情,反而不如不去看的好。

  姬青萍是个冰雪聪明的人,看他神情,自然就想到了,忙着岔开话题,幽幽
的道:“有一件事,我想你一定会同意的。”

  丁少秋问道:“你说的是什么事情?”

  姬青萍腼腆的道:“我只是想……”丁少秋看她好像有些说不出口,不知她
要说什么?自然要等她下文了。姬青萍脸上一红,轻嗔道:“你不要这样看我嘛。”

  丁少秋道:“那你快说呀。”

  姬青萍移动了下身子,朝他靠拢了些,低低的道:“我们既是朋友了,就不
能再叫丁少侠、姑娘的称呼了,如果我是男的,我们就该称兄道弟,对不?”丁
少秋点头,表示同意。

  姬青萍抢着又道:“我是小妹,你比我大,就是我大哥,所以我该叫你丁大
哥,你就叫我名字好了。”

  丁少秋道:“那……怎么成……”

  姬青萍道:“有什么不成的?难道你不肯认我这小妹?”

  丁少秋脸上有些热烘烘的感觉,忙道:“我有你这样一个妹子,那是求之不
得的事,怎会……”

  姬青萍眼中有着喜悦之色,没待他说完,又抢着道:“这就对了,丁大哥,
我们就这样说定了,以后,你就叫我名字。”

  丁少秋点头道:“好吧,我会叫你名字的。”

  姬青萍喜孜孜的道:“那你叫呀。”

  丁少秋俊脸发热,拗不过她,只好低低的叫了声:“青萍”。姬青萍心里甜
甜的,满怀高兴,口中「嗯」了一声。丁少秋啊了声道:“青萍,在许多人面前,
我还是叫你姬姑娘的好。”

  姬青萍白了他一眼,轻嗔道:“这还用说?”

  ※※※※※※※※※※※※※※※※※※※※※※※※※※※※※※※※※
※※※※※这一阵工夫,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青衣使女在门口躬着身道:
“大小姐,总管刚才着人来请,晚餐酒莱已经准备好了,可以请丁公子前去入席
了。”

  “知道了。”姬青萍站起身道:“丁大哥,我们走吧。”两人走到前进,小
客厅上果然已经摆好杯盏。

  总管公孙轩连连拱手,陪笑道:“丁少侠来到这里,等于回到自己家里一样,
中午时间匆促,只好要厨下随便烧几个菜,实在太简慢了,晚上是兄弟特别交代
厨房整治了一席菜肴,为丁少侠接风,少侠快请上坐。”

  丁少秋惶然道:“公孙总管怎好如此客气?”

  公孙轩道:“这是应该的,丁少侠艺成下山,该当庆贺,如果丁老爷子不搬
走,今晚也会给丁少爷接风,如今丁老爷子虽然搬走了,但这里总是丁少侠的家,
丁少侠回来,咱们大小姐也应该稍尽地主之谊才是。”他口才不错,说得合情合
理,又加上一句「大小姐」,他虽不知道大小姐和丁少秋认了兄妹,但这句话对
姬青萍听来就更恰当了,小妹子给大哥接风,岂不更应该了?

  姬青萍转动了下黑白分明的眼睛,嫣然笑道:“公孙总管说得对极了,我娘
不在,小妹我就代表天南庄给你接风的,你不用再说什么客气话了,请上坐吧。”
丁少秋拗不过她,只得坐了上位,由姬青萍和公孙轩作陪,一名青衣使女手执银
壶给三人面前斟满了酒,一名庄丁陆续端上莱来。

  公孙轩举杯道:“丁少侠,兄弟敬你一杯。”他口中虽然只说了一个人,酒
杯却向丁少秋和姬青萍二人举了举。

  这原是礼貌,但姬青萍刚和丁少秋认了兄妹,心里正在甜蜜的当门,看他给
丁大哥和自己两人举杯,正是最合芳心的好兆头了,脸上不禁飞起一片轻云般的
红霞,眼波流转,朝丁少秋投去,举杯就着樱唇,等他干杯的时候,也一口干了。
青衣使女又给三人杯中斟了酒。

  姬青萍举筷夹了一块薰鸡,放到丁少秋面前的小碟中,说道:“你吃莱咯。”

  丁少秋忙道:“姬姑娘,在下自己来。”

  公孙轩看在眼里,笑道:“今晚大小姐是主人,这是敬客之道,大小姐不夹
的话,兄弟也要夹了呢。”

  丁少秋只得把一块薰鸡吃了,就拿起酒杯,说道:“现在该在下敬主人了,
也谢谢公孙总管……”正待喝酒。

  “啊,不、不。”公孙轩连忙摇手道:“主宾酬酢,客人敬主人,也是应该
的,但丁少侠不可把兄弟也拉进去,咱们还是个别办理的好。”

  丁少秋道:“在下不会喝酒,那么在下就先敬姬姑娘好了。”说完一口把酒
干了。

  姬青萍关切的道:“你既然不会喝酒,就慢慢的喝咯,干么喝得这么快?”
口中说着,但因丁少秋已经干了,也举杯一口喝干。

  公孙轩举筷道:“吃菜,吃菜。”

  三人吃了菜。丁少秋两杯下肚,一张俊脸已经渐渐红了,又举起杯来,朝公
孙轩道:“在下这杯敬公孙总管,喝干了就不能再喝了。”

  姬青萍急忙拦道:“你不会多吃菜,待会再喝吗?”

  公孙轩道:“大小姐,这一杯你不能拦丁少侠的,方才他已经敬了主人,他
敬兄弟,兄弟虽然不敢当,但这是丁少侠的诚意,兄弟应该陪丁少侠喝一杯。”
两人对干了一杯。

  青衣使女还待给三人斟酒,姬青萍一摆手道:“丁少侠不会喝酒,不用再替
他斟了,你给公孙总管斟吧。”青衣使女果然只给公孙轩一人斟满了酒。

  公孙轩道:“大小姐,今晚丁少侠是客,你不让梅香给他斟酒,丁少侠岂不
会笑咱们小气,替他接风,连酒都没有尽兴。”

  丁少秋道:“公孙总管,在下真的不会喝酒,刚才喝了三杯,在下已经红到
脖子上了。”

  姬青萍道:“你快吃菜吧。”

  庄丁陆续送上莱来,公孙轩因有大小姐护着丁少秋,也就不好再劝酒了,大
家也就边吃边谈。这顿晚餐,菜肴盘盘精美可口,都是厨下大司务的拿手佳肴,
宾主却只有三个人,自然浅尝即止,等莱上完,三个人也都吃饱了。

  ※※※※※※※※※※※※※※※※※※※※※※※※※※※※※※※※※※※※※※

  庄丁撤去杯盘,青衣使女又沏上三盏香茗。坐了一会,公孙轩起身道:“丁
少侠早上一路辛苦,该早些去休息了,兄弟送你到宾舍去。”

  丁少秋起身道:“在下该谢谢主人和公孙总管,这里我并不陌生,公孙总管
不用客气……”

  姬青萍道:“公孙总管,还是我送丁少侠去好了。”

  公孙轩连忙点头道:“兄弟那就不送了。”

  两人走出客厅,经长廊跨出腰门,姬青萍才偏头问道:“丁大哥,你明天回
去,会不会再来呢?”

  丁少秋迟疑的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如果有暇,我也很想来看你,只
是……只是……”他说了两个「只是」,却「只是」不出下文来。

  姬青萍问道:“只是什么呢?”

  丁少秋红着脸道:“我没有理由来找你呀。”

  姬青萍道:“我们是朋友呀。”

  丁少秋为难的道:“这个只怕不大好吧。尤其令堂问起来,这……要我如何
开口呢?”

  姬青萍也感到十分为难,脚下一停,偏头想了想,才道:“这样吧,过几天
我去找你好了。”

  刚走近圆洞门,突听身后响起一个娇脆的声音叫道:“大小姐,夫人回来了,
请你快去呢。”

  姬青萍听说娘回来了,要自己快去,这就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好
了。”那丫环答应一声,果然迅快的退走了。姬青萍道:“丁大哥,我娘回来了,
正在找我,你自己回去吧,我不送你了。”

  丁少秋道:“青萍,谢谢你,这里我熟,你快去吧。”

  丁少秋含笑点道道:“明天见。”

  “明天见。”姬青萍摆了下手,回过身,匆匆朝腰门走去。

  ※※※※※※※※※※※※※※※※※※※※※※※※※※※※※※※※※※※※※※

  公孙轩送走丁少秋之后,就一脚朝第二进的左厢走来。这间左厢房,正是姬
夫人平日接见总管,交代庄中大小事情的地方。公孙轩是陪着丁少秋、大小姐喝
茶的时候,就已得到梅香(青衣使女)的暗示,向他报告夫人已经回来了,才站
起身,向丁少秋说「早些休息」的。

  左厢中灯光明亮,静得不闻半点声音,公孙轩刚刚走近阶前,就足下一停,
躬身道:“属下公孙轩晋见夫人。”

  只见一名青衣使女迅快搴起湘帘,娇声道:“夫人请公孙总管入内。”公孙
轩赶紧应了声「是」,急步跨上台阶,跨入厢房。

  厢房上首一把高椅上,坐着一个四十出头的妇人,面貌白皙,生得柳眉凤目,
双颧略嫌高了些,清腴之中,隐隐带着煞气,她正是南天一雕盛世民的妹子姬夫
人。姬夫人身后还伺立着两个青衣小丫环,眉目如画,看去不过十六七岁,却谨
慎的垂着双手,目不斜视。

  公孙轩急忙趋上几步,躬下身道:“属下公孙轩见过夫人。”

  姬夫人一抬手道:“公孙总管且坐下来再说。”公孙轩应了声是,退后两步,
在下首一张椅子上坐下。

  姬夫人道:“你以飞鸽传书,要我尽快赶回来,究竟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
了。”

  公孙轩道:“启禀夫人,丁南屏的孙子丁少秋来了。”

  姬夫人一怔道:“他找来何事?”

  公孙轩道:“他是学成回家,找他爷爷的。”

  姬夫人问道:“他一直没回过家,不知道丁南屏已经搬走了?”

  “是的。”公孙轩道:“他说已有三年不曾回家了。”

  姬夫人问道:“你有没有问他从那里来。”

  公孙轩道:“属下问了,他说从白鹤观来。”

  姬夫人哼道:“白鹤峰近在咫尺,松阳子是丁南屏的方外至交,丁南屏把这
里抵给咱们,松阳子会不知道?再说,即使三年来一直没告诉丁少秋,是为了不
让他分了练武的心,但艺成下山,总该告诉他了,丁少秋如何还会找上咱们这里
来?”

  公孙轩道:“夫人说得是,但属下看他确实只是一个初出江湖的雏儿,并不
知道他爷爷已经搬离之事。”

  姬夫人冷冷一哂道:“那只有一个理由,丁少秋不在白鹤观学艺,才会不知
道丁南屏已经迁走之事。”

  公孙轩连连点头道:“夫人推测得极是,只是据属下看丁少秋说话的神情,
似乎不像有假。”

  姬夫人沉哼道:“丁少秋如果是白鹤门下,三年前盛世民会在第一招就折在
他剑下?”说到这里,接着「哦」了一声,问道:“丁少秋人在那里?”

  公孙轩陪笑道:“属下把他稳住了,就在庄中下榻,所以属下只好以飞鸽传
书,请夫人赶回来了。”

  “那很好。”姬夫人脸上飞过一丝厉色,说道:“他既然自己送上门来,你
把他拿下就是了。”

  公孙轩欠着身,应了声是,忽然压低声音道:“只是这件事最好不可让大小
姐知道。”

  姬夫人道:“青萍怎么了?”

  公孙轩迟疑了下,说道:“也没什么,只是……大小姐好像……和丁少秋很
谈得来……”

  姬夫人脸色一沉,问道:“青萍怎么会认识他的?”

  公孙轩道:“是大小姐听说丁少秋来了,就赶出来要和他比剑……”

  姬夫人道:“这丫头就是要逞强,他们比了没有?”

  公孙轩道:“丁少秋一直不肯,说是不敢有违师命,不得无故和人动手,后
来大小姐撤出剑来,说道:”你不肯动手,等我出手了,看你还不还手?‘果真
发剑刺了过去。“

  姬夫人道:“他有没有出手?”

  “没有。”公孙轩道:“他只是侧了下身子就躲开了。”

  姬夫人关心的道:“后来呢。”

  公孙轩道:“大小姐心头不服,连刺了两剑,丁少秋依然只是上身微微一动,
大小姐的两剑又落了空,这下大小姐脸上挂不住了,退后半步,哼道:「我倒不
相信你能够躲得开我几剑?」人随剑上,剑尖颤动,使出来的是一招「七星耀天」
……”

  姬夫人矍然道:“他还手了没有?”「七星耀天」是「天南剑法」中一招极
厉害的杀着,她自然十分注意。

  “没有。”公孙轩道:“这一招大小姐出手之际,似是极为注意,要看看他
如何闪避?那知丁少秋只是上身随着剑势轻微的转动,就避开了。”

  姬夫人注目向道:“你总看清了,他使的是什么身法?”

  公孙轩尴尬的苦笑道:“属下惭愧,当时属下确实一直注视着他的行动,但
这小子身法古怪,除了只看到他上身随剑侧动,根本无迹可求,看不出他的路数
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使的绝非白鹤门的身法。”

  “唔。”姬夫人沉声道:“后来呢?”

  公孙轩道:“大小姐似是对他十分钦佩,就收剑不比了。”

  姬夫人道:“最好能把此子师门来历查查清楚,别让他妨碍了咱们的行动。”

  公孙轩欠身道:“属下省得。”

  姬夫人又道:“咱们也不能落了形迹,我看还是要言护法去问他的好。”公
孙轩又应了声「是」。姬夫人叮嘱道:“你说得对,此事不要让青萍知道了,她
年纪还小……”

  ※※※※※※※※※※※※※※※※※※※※※※※※※※※※※※※※※※※※※※

  “娘……”姬青萍还没走进屋子,声音已经从门外传了进来,随着这声「娘」
一条紫影就像一阵风般飞闪而入,接着说道:“你不是说还要三天才回来吗,怎
么今晚就回来了呢?”

  公孙轩慌忙站起身道:“夫人没有什么吩咐,属下就告退了。”说完,举步
退了出去。

  姬夫人看了女儿一眼,问道:“青萍,你刚才那里去了?娘回来了都找不到
你。”

  姬青萍粉脸微红,扭动了下身子,撒娇的道:“没有呀,女儿只是在东园随
便走走,哦,娘,公孙总管一定和你说了,今天咱们庄上来了一个叫丁少秋的人,
他……就是三年前舅舅在第一招上就败给他的丁少秋……”

  姬夫人哼道:“人家空着双手就把你一招「七星耀天」躲闪开去了对不?”

  “娘原来已经知道了。”姬青萍忸怩的道:“丁少侠年纪和女儿也差不多,
他武功可比女儿高明得多了,娘明天要不要见见他……”她提起丁少秋,虽然不
敢叫出「丁大哥」来,但红馥馥的脸上,却隐隐流露出倾慕和欣喜之色。

  姬夫人看在眼里,心头不期一怔,知女莫若母,青萍平日眼高于顶,什么人
都不在她眼里,今天她不过和丁少秋相识,竟会对他流露出如此倾心的神色来。
一面冷冷的道:“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他没……说什么?”姬青萍期期艾艾的道:“他说……他爹在北方镖局里
做事,娘也在北方,生下来就把他送到爷爷这里,他是伯母养大的,到现在还没
见过爹娘,他爷爷六年前就送他到白鹤观学艺,今天刚下山来。”

  姬夫人冷笑道:“你相信?”

  姬青萍睁大双目,望着娘道:“他说的不可能是假话。”

  姬夫人哼道:“七星耀天是咱们「天南剑法」的一记杀着,凭他小小年纪,
不封不架,就能躲闪得开?”

  姬青萍笑道:“娘这就错怪他了。”

  姬夫人心中暗道:“看来青萍果然对这小子有了心了。”一面说道:“娘如
何错怪他了?”

  姬青萍道:“女儿问过他,躲闪女儿「七星耀天」的身法,叫做什么名称?
他说他也不知道……”

  姬夫人道:“他怎么会不知道?”

  姬青萍道:“因为教他的人也没有告诉他。”

  姬夫人问道:“教他的人是谁?”姬青萍就把丁少秋说的话,和盘说了出来。

  丁少秋说是在白鹤峰上练剑,遇上一个老道人,传了他这式身法,可以闪避
任何袭击。这话听得姬夫人将信将疑,回想三年前丁少秋当时使的确是一招「白
鹤剑法」,是从他剑尖射出嗤然有声的剑气,才破了盛世民的「九龙取水」。而
且前面还有两个武功门的弟子,也同样在出手第一招上就震飞了缪千里和荀吉两
人的兵刃。由此看来,那天晚上一定另有能人在暗中相助,就是教丁少秋身法的
老道人。

  姬青萍道:“娘,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姬夫人道:“你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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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惊闻噩耗

  丁少秋是被人叫醒的,他从未感到头脑如此昏胀过,连眼皮都几乎沉重得抬
不起来,但明明有人在叫着自己名字。他用手捏了几下太阳穴,再揉揉眼睛,朦
朦胧胧的翻身坐起,跨下卧榻,但见室中一灯如豆,极为昏暗。

  床前一张木椅上,坐着一个一身青衣衫的中年妇人,望着自己柔声道:“你
就坐在床沿上好了,不用起来。”她声音极为阴柔,但无形中却有着命令作用,
好像丁少秋非听她的不可,尤其她一双眼梢微往上翘的眼睛,霎动之际,神光变
幻不定,令人深邃莫测,你只要看她一眼,就像被她吸引住了,不自觉的会一直
盯者她看。

  丁少秋觉得这人好像在那里见过,只是头脑昏胀欲裂,无法思索,他果然没
有站起来,就在床沿上坐着,茫然问道:“是你叫醒在下的了?”

  青衣妇人朝他微微一笑,依然柔声道:“你说对了,因为我有话要问你。”

  丁少秋疑惑的道:“你是谁呢?”

  青农妇人笑意更浓,说道:“你不用问我是谁?”

  丁少秋虽感头脑昏胀,忽然心头灵光一闪,目光一注,问道:“你究是何人?
找在下究有何事?”这一句话,显示他已从刚才的迷糊中清醒了几分。

  青衣妇人一怔,急忙举起右手在他面前轻轻拂动了一下,含笑道:“别急,
你不是要找你爷爷吗?所以我要问问清楚。”

  丁少秋看她手势好像冲自己面前划了个圈,心头又有些迷惘,膛目问道:
“我爷爷在那里?”

  青衣妇人含笑道:“我问清楚了,就会领你去见爷爷。”

  丁少秋道:“你要问什么呢?”青衣妇人右手并没放下,她好像在丁少秋面
前展示她的玉手。虽然她已是四十出头的女人,但她这双手还是白白嫩嫩的,五
指舒展如兰,纤巧如玉,展动得柔软而自然。丁少秋的目光随着她手指的展动,
又起了一层茫然神色。

  青衣妇人脸上笑意随着加深,柔声道:“你不是爷爷叫你去投师学艺的吗?”

  丁少秋点着头道:“是。”

  青衣妇人问道:“你师父是准呢?”

  丁少秋不加思索的道:“师父道号上松下阳。”

  青衣妇人道:“你在那里学的艺?”

  丁少秋道:“自然是白鹤观了。”

  青衣妇人又道:“你还有一个师父是谁呢?”

  丁少秋道:“我只有一个师父。”

  青衣妇人又道:“教你躲闪身法的,不是你师父吗?”

  丁少秋道:“不是,那是老道长。”

  青衣妇人问道:“老道长是什么人呢?”

  丁少秋练的究是玄门正宗「乾天真气」,虽然被青衣妇人施展巫术,迷失心
神,但灵智并未全泯,听她问到「老道长」,突然间,依稀想起老道长的叮嘱,
不能告诉任何人,而他第一次遇到老道长,是在白鹤峰上,因此随口说道:“我
不知道。”

  青衣妇人自信自己施展巫术之际,他绝不会清醒的,那么他说的话,自然可
信了,这就又道:“那你怎么会认识老道长的呢?”

  丁少秋道:“是在白鹤峰顶遇上的。”

  青衣妇人道:“这次你回来做什么?”

  丁少秋道:“我是找爷爷来的。”

  他说的这番话,和姬夫人知道的完全一样,青衣妇人觉得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了,这就含笑道:“你还可以睡一会。”右手抬处,一指点了他睡穴,起身往外
行去,随手阖上了房门。

  ※※※※※※※※※※※※※※※※※※※※※※※※※※※※※※※※※※※※※※

  她不点他睡穴也罢了,这一指点下,可就有了反应。要知丁少秋虽然懵懵懂
懂的,被她巫术迷失了七八分神智,但至少也有两三分,保持着似清醒非清醒,
如果没有外来的刺激,体内的「乾天真气」就不会运行,遂会被巫术所乘。

  但青衣妇人这一指点上他睡穴,情形不同了,因为有外来的力道侵入体内,
体内的「乾天真气」受到刺激,立起反抗作用,这一记指风不但没有制住他睡穴,
反而因「乾天真气」的振动,立时把青衣妇人所施的巫术破去。

  乾天真气乃是玄门纯阳真气,练到十成火候,就可诸邪不侵,丁少秋纵然火
候不足,但湘西巫术,只是旁门阴功,乾天真气一经运行,巫术自然如汤沃雪,
很快消失了。丁少秋刹那之间,觉得神智突然清醒过来,但头脑依然胀痛欲裂,
心想:自己莫非着了人家的道?

  他在白鹤观的时候,曾听一位师叔说过,行走江湖,若是被有人施了蒙汗药
迷翻过去,醒来之后,就会头痛若裂,和自己此时情形十分相似,那么难道自己
真是被人下了蒙汗药不成?一念及此,急忙伸手朝怀中摸去,差幸老道长送自己
的两个药瓶没被搜去,他急忙取出其中一个,倾了一粒「太乙解毒丹」纳入口中。

  不到一盏茶工夫,头脑胀痛之感,霍然而愈,他站起身,凝目看去,这间斗
室,地方不大,除了一扇房门,别无窗户。房中除了一张板床,一把木椅,还有
一张小茶几之外,别无他物。这会是什么地方呢?丁少秋渐渐想起自己是赶回丁
家庄来的,后来遇上天南山庄总管公孙轩,他告诉自己,爷爷因大伯父失镖之故,
已把丁家庄抵给姬夫人,爷爷三年前就搬走了,他留住自己,说已派人去打听爷
爷下落。

  后来出现了姬青萍,她坚持要和自己比剑,自己施展老道长教的一式身法,
闪开她一招七剑,就这样和自己做了朋友,不,坚持要叫自己「丁大哥」。他想
到这里,心头不禁升起一丝甜蜜,同时也浮现起她含情脉脉的笑容。

  晚上,公孙总管还吩咐厨下办了一席丰盛的酒菜,给自己接风,饭后是姬青
萍送自己回转宾舍,但刚走出东角门,一名使女赶出来请她回去,说是夫人回来
了,自己单独回转宾舍就寝。事情就到这里为止,后来就没有了。自己明明就住
在书房附近的宾舍之中,怎么会睡在这里的呢?

  自己自从练成「乾天真气」,老道长虽说自己还只有三成火候,但只要有人
进入房内,定会及时警觉,不可能让人家把自己搬到这里来都一无所觉。那么只
有一个可能,就是有人在自己睡熟之后,偷偷施放迷香,把自己迷翻了才搬来的。

  那青衣妇人把自己叫醒,她目光和手势都十分诡异,好像有一种催眠作用,
心里会有迷迷糊糊的感觉。他们这样做,究竟有什么目的呢?他走近房门,伸手
拉去,这一拉,不但房门没有拉开,心头也不期为之一怔,原来这扇房门,竟然
是厚重的铁板,再用手朝墙上一摸,连墙壁也是铁的。他们竟然把自己囚禁起来
了,这到底为什么呢?

  丁少秋废然回到木床上,既然出不去了,索性盘膝坐好,缓缓纳气,运起功
来。但心中有事,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忽然想起老道长赠送自己的一柄寒铁匕首,
可以断金切玉,削铁如泥,自己只要把门上的铁闩削断,就可以出去了。

  一念及此,赶紧一跃下床,从身边取出匕首,褪下绿鲨皮鞘,这是一柄八寸
长的短剑,但觉一泓寒光,闪闪耀目,果然十分锋利。他手握剑柄,走近铁门,
左手在铁门上按了按,忖度着外面铁闩的部位,依着门框刺入,只觉毫不费力的
就刺了进去,再往下直落,因为毫不费力,就不知道铁闩被削断了没有?左手往
里一拉,铁门居然应手而启。

  心中又惊又喜,立即举步走出,抬目看去,门外是一条黑黝黝的甬道,两边
各有四五个房间,每一道门当然都是铁的,中间各有一根横闩,只有自己右首一
间门上,锁着一把铁锁,那表示里面囚禁着人了。丁少秋心中暗道:“不知这间
房中囚禁的是什么人?哼,被他们囚禁的人,一定是好人了,自己既然遇上,一
不作,二不休,把他放出来了再说。”

  心念转动,人已走近右首铁门,手中短剑已迅快朝横闩上削落,伸手推门而
入,目光一注,看到木床上躺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丁少
秋忙走了过去,低声说道:“这位朋友,在下已把铁闩削落,你可以走吗?”

  蓬头汉子霍地睁开眼来,那苍白的脸孔也转变为红润,抬头问道:“小友怎
么进来的?你快走吧,唉,在下已经快不行了……”

  丁少秋只觉这人说话的声音极熟,不由目光一注,只觉这人长发披头,脸色
消瘦憔悴;但脸型看去又似曾相识,不禁望着他问道:“在下听你声音极熟,你
是什么人?”

  那人道:“不错,在下也觉得小友有些面善,在下丁伯超,你呢?”

  「丁伯超」这三个字钻进丁少秋的耳中,身躯不禁一震,失声道:“你会是
大伯父?我……是少秋。”在他印象中,大伯父是武威镖局的总镖头,生得紫面
轩昂,气概非凡,如今这人除了声音有些像,脸型也只是依稀相似而已,六年没
见大伯父了,他竟会被囚禁在这里,如此狼狈?

  丁伯超听说眼前的少年人,会是少秋,心头更是一阵激动,忙道:“你是少
秋,你……你快出去,回去告诉大家,大伯父押的这趟镖,是个陷井,你爹也是
死在他们手中。你快走,再迟就来不及了。”说着,低声将当年遭遇简略说了一
遍。

  丁少秋道:“大伯父你呢?”

  丁伯超道:“我已经不行了……少秋……我就是因为死不瞑目……才挨到今
天……你快走……”他脸上的红潮逐渐退去,回光返照的时期快过去了,手无力
地下垂,仍在说道:“快走……”他的话几模糊不可闻,脸色死灰,大汗已敛,
脸上的肌肉在轻微地痉挛扭曲,出气多而入气少。

  丁少秋泪下如雨,喃喃地说道:“大伯父,你安静地去吧。”丁伯超脸上的
肌肉开始松弛,露出了一丝笑意,气息徐止,大眼睛缓缓合上了:“……报仇…
…”话未完,像睡着了一般,全身上震,随即寂然不动。

  丁少秋擦了把眼泪,抬头望去,发现通道并不太长,前面不远,就有一道门
户,大概就是出口了。来到通道尽头,手中短剑已经迅快的朝前划出,左手随着
推去,但听砰然一声,铁门应手而启,立时眼前一亮,前面已有灯光射入。同时
陡听人惊咦出声,接着大声喝道:“什么人,还不站住?”门外人影闪动,两个
手持雪亮朴刀的黑衣汉子一下拦住去路。

  丁少秋现在已非吴下阿蒙,只看到他推开铁门,根本没看他出手,居然一下
就制住了两个黑衣大汉的穴道。铁门外地方不大,大概只有七八步路,迎面就是
一道石阶。丁少秋一手持剑,走在前面,已经拾阶而上。石级共有二十来级,已
经尽头,紧闭着一道厚重的木门。

  丁少秋站停下来,左推右推,就是无法把木门推开。于是举起短剑朝前划去。
但这道木门,和先前的铁门不同,铁门中间有一条横闩,你只要把横闩削断,就
可推得开,这道木门,却是暗门,外面用的并不是横闩,丁少秋短剑直落,伸手
推去,木门依然纹丝不动。

  丁少秋忖道:“这道木门外面,可能为了掩饰地道入口,装了壁橱之类的东
西,掩人耳目,要移开外面的壁橱,必须懂得启闭之法,不知启闭之法,只能破
门而出了。”他左手忽然朝门上按去,这一按,看去毫不用力,实则早已运起「
乾天真气」。

  用「乾天真气」破一道木门,那真是割鸡用了牛刀,但听呼的一声,厚重木
门挟着一阵哗啦啦的巨响,突然间朝前平飞出去两丈来远,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
大震,把对面一堵墙壁,都震得倒塌下去。丁少秋没想到这一按,竟然会发出这
么大的力道,一时之间,不禁大为惊楞。

  木门外面好像是一间卧室,本来还点着灯火,但这一阵突如其来的震撼,壁
橱倒塌,和木门飞去,撞倒墙壁,巨大风声,早巳把桌上的油灯熄灭,同时也有
人发出「惊啊」之声。丁少秋目光一动,就看到黑暗之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的两个黑衣汉子,他毫不怠慢,身形一晃,就已到了两人身边,等两人发觉有人
欺近,他左手连弹,已经点了他们穴道。

  就在此时,陡听有人大声喝道:“大家快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情?”这话是
从隔壁房中传来,话声入耳,四条人影已在廓前出现。这四人和刚才被制住的二
人,以及入口处两个,总共八个人,敢情是负责守护地室入口的武士了,丁少秋
也在这时候抢了出去。

  这人喝了声:“什么人?”

  另一个喝道:“快截住他……”负责守护地室的武士,武功一定不会太差,
但这两人喝声堪堪出口,丁少秋人影一晃,已从他们身边掠过,出手就制住了两
人的穴道。

  丁少秋忖道:“不如先找爷爷去,然后再找他们算帐不迟。”他准备先到村
里找人问清楚情况。

  ※※※※※※※※※※※※※※※※※※※※※※※※※※※※※※※※※
※※※※※丁家庄是在大行山的南麓,偏西,就是丁家村,约有二十几户人家,
都是当年跟随丁老爷子在镖局任事的远房兄弟子侄。丁老爷子退出江湖,在家纳
福,他们也就在附近定居下来,成了一个小小村落,年老的退休,子侄辈依然在
武威镖局任事,这个村子,就叫做丁家村。

  丁少秋从后园越墙而出,循着山麓走了一里来遥,丁家村已在眼前。突听身
后来路上,响起「嗤」的一声,一道红色火花,破空直上,接着又是「叭」、「
叭」两声,爆出一连串的火星。丁少秋暗道:“那是天南庄发出来的讯号,他们
可能已发现我脱困而出……”

  蓦地,从前面传来人声,丁少秋扭头看去,果见有二三十条人影,疾快的从
村中奔了出来,于是身形一伏,闪入右首一片树林。这原是一瞬间的事,他堪堪
隐蔽好身子,一阵轻快而杂沓的脚步声,也已奔进林前。这一行人,少说也有三
十几个,身穿一式青灰劲装,手提扎着红绸的厚背朴刀,一个个身手矫捷,健步
如飞,他们人数不少,但在奔行之际,却不闻一点人声,一看就知是一支久经训
练的劲旅。

  不过转眼工夫,他们已从林前过去,丁少秋忍不住忖道:“这些人就住在村
中,那么村里的人呢?”当下决定到村里去看看。这时差不多已是四更光景,天
色昏暗如墨,丁家村中间是一条小街,两旁住家,都是砖造瓦屋平房,门户相对,
门前各有一片小小院落。

  丁少秋对这里的每一户人家,都是十分熟悉,他一连看了三户人家,不但原
来的住户,一个不见,每家两边厢房中,都发现有男人的衣物,显而易见,方才
看到的那些青灰劲装汉子,就住在这里了。丁少秋攒攒眉头,暗道:“这里的人,
会到那去了呢?难道是被强迫搬走了?”

  退出小院落,木门外负手站着一个身穿青布长衫,脸色黄中透青的中年汉子,
冷冷一笑道:“我当是谁,胆敢夜闯咱们铁卫村,原来是个不长眼的小子,嘿嘿。”

  丁少秋抱了下拳道:“阁下如何称呼?这里原先的居民呢?”

  青衫中年汉子在大笑一声之后,冷傲的道:“兄弟荀吉,是管理这里铁卫村
的。丁家村居民,经领取搬迁费之后,已经搬到他处去了。”

  丁少秋道:“他们搬到那里去了?”

  “哈哈,这话问得好生奇怪。”荀吉黄中透青的脸上,似笑非笑,嘿然道:
“他们有了银子爱去那里就去那里,荀某管得着吗?”

  正在这时,突然从后面传来公孙轩的声音:“丁少侠不告而别,原来在这里
……”

  丁少秋倏地转过身去,喝道:“公孙轩,你来得正好,我就是要找你问问清
楚,你为什么要骗我?”原来那说话的正是天南庄总管公孙轩,和他并肩站立的
是一个连鬟短髭的扁脸浓眉汉子,他正是天南庄铁卫总领队缪千里。

  公孙轩大笑道:“丁少秋,当时咱们对你来意未明,自然不得不把你稳住了,
如今事实证明,你是混进天南庄来的了。”

  丁少秋剑眉剔动,喝道:“胡说,你们施放迷药,把我囚在地室之中,你们
竟然囚禁的竟是我大伯父……”

  话声甫落,突听一个冷峭的妇人声音接口道:“丁少秋,你大伯父丁伯超是
武威镖局的总镖头,是他失落了镖,我囚禁他,就是要他把失落的镖交出来……”

  丁少秋循着话声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身穿竹布衣裙的中年妇人,她正是
天南庄的姬夫人,丁少秋还依稀认得。另一个也是青布衣裙的中年妇人,就是向
自己问话,手势、眼神十分诡异的妇人,则是辰州言凤姑。两人身后,还伺立了
两个青衣小丫环。

  这几句话的工夫,小街东西两头,已被数十名穿青灰劲装,手持朴刀的汉子
堵住了。这一情形,丁少秋显然已落入人家包围之中。丁少秋没待姬夫人说完,
突然舌绽春雷,凛然喝道:“住口,当日盛世民前来投保,即是包藏祸心的一项
阴谋,你们一面投保,一面又派出高手,在中途袭击,劫镖伤人,还把我大伯父
劫持而来,由此可见投保劫镖,都是你天南庄一手制造出来的,你还敢诬蔑武威
镖局?”

  这时候,只见和姬夫人站在一起的言凤姑迎着丁少秋走来,她一张尖瘦脸上
流露着微笑,柔声叫道:“丁少秋。”

  丁少秋纵然不认识言凤姑,但今晚这青衣妇人曾问过自己的话,自然记得,
目光投去,只觉她脸上笑意甚浓,却笑得十分诡异,尤其她一双眼睛中,闪着深
邃而诡秘的神光。他心中一惊,运起「乾天真气」,冷然道:“你叫我有什么事?”

  言凤姑脸上笑意更浓,眼中闪烁的神光更深邃,更奇幻莫测,一直走到丁少
秋身前八尺来远,才柔声道:“丁少秋,这里不关你的事,你可以走了。”她话
声虽柔,却有着一种命令的口吻,会使你在潜意识中,好像非听她的不可。

  丁少秋看她在说话之时,忽而脸上流露诡笑,忽而眼中神光变幻不定,忽而
又举手在自己面前晃动,似是有意吸引自己注意一般,心中暗暗忖道:“她这般
举动,莫非又在暗中使迷药了?”一念及此,不觉目光一注,冷然喝道:“你又
在使什么诡计了?”他目光这一注,神光暴射,精芒如电。

  言凤姑猛吃一惊,急忙收回凝视着他的目光,脚下也起紧疾退了两步,骇然
道:“你练的是什么功夫?”据她所知,普天之下只有练离火门三阳神功的人,
才不怕摄心巫术,她怎知丁少秋练的「乾天真气」,还要胜过离火门的三阳神功
呢。

  施展摄心巫术,必须全神贯注,把对方的意志,渐渐引入歧路,才能接受施
术的人的控制,但如果在施术之时,不能控制对方意志,遭到反击,就会伤害到
施术的人,这和你以掌力劈击敌人之时,被敌人内力反震一样。丁少秋练的「乾
天真气」,专破一切旁门阴功,只是他初学乍练,和对敌经验不足,才没有施以
反击。

  丁少秋大笑道:“你黔驴技穷了吧?”

  言凤姑脸色倏沉,冷峭的道:“姓丁的小子,你少张狂,看老娘会收拾不了
你?”话声出口,人已随着直欺而上,左手先扬,伸出食中二指朝丁少秋两眼之
间轻轻晃动,右手突出,状若鸡爪,比闪电还快朝丁少秋左肋间三处要穴抓来。

  这一记,她左手使的依然是巫术手法,旨在引人注意,抓出的右手才是她真
正的目的,乘机拿人。丁少秋早就注意着她,这时骤见她欺来,出手就抓,心中
也不期有些紧张,他没有和人动手的经验,看人家出手,每一式都好像十分凌厉,
匆忙之间,双肩一晃,就闪了开去。

  言凤姑在辰州言门中,可算得是前几名的高手。辰州言门,虽然只是江湖上
一个小门派,但一向以正派自居。言凤姑三十九岁死了丈夫,就和排教一名柁主
姘居,辰州言门既以正派自居,自是瞧不起旁门左道的排教,对言凤姑此举自然
也深感不齿。言凤姑一怒之下,就投到早年手帕交姬夫人这里,成为姬夫人的心
腹。

  这时眼看丁少秋从自己一记擒拿手下闪出,那还和他客气,双手疾发,宛如
乱弹瑟琶,使的正是言门七十二瑟琶手,专取敌人七十二处穴道,突穴截脉,快
速凌厉,使人目不暇接。丁少秋被她逼得着着后退,一连退了四五步之后,才转
身亮掌,双手扬处,施展开「白鹤掌法」,一路和她对拆下去。

  直到十数招以后,方始发现人家攻势虽然快速凌厉,以自己所学,已足可应
付,不必心存怯念,一念及此,但觉胆气为之一壮,举手投足,就不再有缚手缚
脚之感,「白鹤掌法」中一掌一爪,也颇感灵活,立时把言凤姑的一轮攻势压了
下去。

  言凤姑那会把一个白鹤门的门人放在眼里,但经过这一阵缠斗,发觉丁少秋
在初交手之际,掌法拳路显然十分生疏,经过这十几招下来,比方才运用灵活多
了,这小子竟然利用自已给他喂招。言凤姑这一怒之下口中冷嘿一声,左手突出,
刹那之间,整支手掌红如朱砂,闪电般朝丁少秋当胸印去。

  辰州言门驰誉武林的「朱砂掌」,击中人身,外伤较轻,内伤较重,是一种
纯以阳刚内劲伤人内腑的掌力。丁少秋从未听说过「朱砂掌」这类名称,乍见对
方手掌一片朱红,朝自己当胸拍来,心头不由暗暗吃惊,不敢和她硬接,急忙吸
气后退。言凤姑使出「朱砂掌」来,岂容你退避,右足很快跨上一步,左手原式
不变,追击而上。丁少秋被逼得又后退了一步,这一步已经退到墙下。

  言凤姑冷冷一笑道:“姓丁的小子,看你还退到那里去?”随着话声,如影
随形般逼了上来,一支朱红刺目的手掌,距离丁少秋前胸只不过四五尺光景了。

  丁少秋退无可退,闻言不觉气道:“在下接你一掌又何妨?”右手一抬,果
然迎着言凤姑「朱砂掌」推出。这是他少年气盛,才会经不起人家一激,就要和
人家硬碰,老江湖绝不会如此冲动。

  言凤姑还在暗暗冷笑:“好小子,你是不要命了。”双方掌势一推一拒,何
等快速,但听「蓬」的一声,双掌乍接,言凤姑一个人就像稻草人一般,呼的一
声,被凌空摔出去一丈多远,才藉着千斤坠身法,落到地上,依然站立不稳,双
脚左右支撑,又后退了两步,方拿住桩,一张双颧突起的寡妇脸上,色白如纸,
呼吸急促,气血翻腾,只差没有吐出血来。

  姬夫人见状大吃一惊,急忙问道:“言大姐,你怎么了?”

  言凤姑缓缓纳了口气,发觉并未受伤,这就说道:“还好,没什么。”丁少
秋是被逼出手的,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不怕「朱砂掌」,还把言凤姑震飞出去,心
头方是一怔,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惊人的掌力。

  就在此时,丁少秋忽然听到左首一道门内,似有异声,正待转身喝问。耳中
听到一声极轻的「嘘」声,接着有人把木门轻轻推开一条缝,飞射出一点白影,
朝自己投来。丁少秋左手一抄,便已接到手中,只觉入手甚轻,似是一个纸团,
急忙打了开来,那是一张小纸条,上面用眉笔写了一行潦草的小字:“待会你只
要把我拿住,就可出去,切切为要。”下面并没有具名,但只要看这一行字的笔
迹,就像出之于一个姑娘家的手笔。

  丁少秋心中暗道:“莫非这丢纸团给自己的,会是姬青萍不成?”思忖未完,
墙头上紫影一闪,翩然飞落一条娇小人影。口中喝道:“好哇,丁少秋,原来你
到天南庄是卧底来的,我还把你当作朋友,你却拿话骗人,你这小贼,看剑。”
喝声中,一道银虹闪电般朝丁少秋刺来。这人声音娇脆,但说得又气又急,直像
一股旋风。

  站在小街东首的姬夫人骤见女儿从墙头飞落,就挥剑朝丁少秋扑攻过去,心
头不由大吃一惊,急忙叫道:“萍儿,快过来。”姬青萍只作没有听见,她出手
一剑被丁少秋闪开,手中长剑连挥,依然急扑猛攻,朝丁少秋欺去。

  公孙轩眼看大小姐不但不听夫人叫唤,只是奋不顾身的挥剑朝丁少秋攻去,
他心里明白,这位大小姐敢情对丁少秋动了真情,后来听说丁少秋是卧底来的,
那么他中午和大小姐说的话,岂不全是谎言了?一个少女第一次对这个人动了情,
但他说的全是谎言,心头自然会十分气恼,所谓由爱生恨,才要找丁少秋算帐,
但她怎么会是丁少秋的对手?

  他这一想法,也未尝不对,心念转动之际,人已猛吸一口真气,双足急顿,
一道人影凌空电射过去。和他差不多同时纵身扑起的还有副总领队荀吉,他也是
怕大小姐有失,才赶过去的,两条人影一先一后,宛如浮矢掠空,朝丁少秋、姬
青萍两人激射过去。

  再说姬青萍第一剑刺出,丁少秋闪动身形,避了开去。她长剑连挥,跟着欺
身而上,一面低声道:“丁大哥,你在第三招上,务必把我拿住,我娘才会投鼠
忌器,让你们离去,不然只要他们发动攻势,你们就无法脱身了。”

  丁少秋旋身避开剑势,一面道:“这样不太好吧?”

  姬青萍嗔道:“你这人,这是什么时候,还婆婆妈妈的……”身形一侧,一
只左腕悄悄朝丁少秋递了过来,低声焦急的道:“我娘来了,你还不快抓住我,
叫他们退回去?再迟就来不及了。”

  丁少秋眼看姬夫人果然也已纵身飞扑而来,情势对自己两人十分不利,只得
伸手轻轻扣住姬青萍玉腕,低声道:“谢谢你。”

  姬青萍上身靠近过去,压低声音道:“你快大笑一声,要他们住手。”

  丁少秋抓着姬青萍玉腕,脸上微微发赧,依着她的话,发出一声大笑,喝道
:“公孙总管、姓荀的,你们可以住手了。”

  姬青萍在他说话的时候,故意尖叫一声,叱道:“快放开我。”一面又低声
道:“你要假装点我穴道。”

  丁少秋道:“姑娘稍安毋躁。”右手在她肩头装样的拂了一下。

  姬夫人泻落当场,她女儿已被丁少秋扣着脉腕,她铁青着脸喝道:“丁少秋,
你还不放开我女儿?”

  丁少秋道:“在下不会伤害令媛的,你们先退到三丈以外去。”

  姬夫人冷峭的哼了一声道:“你敢伤了我女儿一根头发,我就要你们横尸当
场。”

  丁少秋闻言大笑一声道:“姬夫人,令媛落到咱们手中,我劝你还是先退到
三丈外去,免得双方各走极端。”

  姬夫人眼看女儿被丁少秋点了穴道,冷冷的道:“你要待怎的?”

  丁伯超道:“这个等三位退出去了再说不迟。”

  姬夫人只此一女,自是投鼠忌器,转身冷声道:“公孙总管,咱们就退到三
丈外去。”说完,当先往后退去,公孙轩、荀吉也跟着退到三丈以外。

  姬青萍侧过身,悄声道:“现在你要副总领队荀吉把这条小街西首的铁卫武
士撤开去。”

  丁少秋依着大声道:“姓荀的,你把西首的铁卫武士撤开去。”荀吉自然不
敢作主,拿眼朝总管看去。

  公孙轩朗声道:“丁少侠要荀副总领队撒开围着西首的铁卫武士,自然要从
西首离去了,撤开铁卫武士,自无问题,但少侠什么时候放开大小姐呢?”

  姬青萍忙以极低声音说道:“快说,你们人多势众。很难使我相信,所以只
好请姬姑娘送咱们一程,到了田心,我自会放她。”

  丁少秋依照她的话说道:“你们用迷香把我迷倒,囚禁地室,因此我对你们
已不敢相信,只好请姬姑娘送咱们一程,到了田心,我自会放她。”

  公孙轩道:“丁少侠不肯见信,也是人之常情,但咱们又如何信得过丁少侠
呢?”

  丁少秋道:“姬姑娘在我手里,你们就是信不过我,也只好相信一次了,不
过在下可以保证,绝不会伤到姬姑娘一根头发。”

  姬夫人总因女儿落在人家手里,无法可施,冷冷的道:“荀副领队,要西首
的武士撤开,让他们去。”荀吉连忙应了声是,右手从袖中取出一面红色三角小
旗,凌空展了两展。围堵在小街西首的铁卫武士,一共有四个队,早就列队以待,
此时看到荀吉的旗号,立即由四座森森刀阵,变成四支队伍,迅疾后退,只要看
他们阵形变化迅速,动作划一,显见平日训练有素了。

  公孙轩等铁卫武士退下,就招招右手,大声道:“丁少侠,你们可以请了,
但希望你言而有信,到了田心,就释放大小姐回来。”

  丁少秋道:“姬姑娘委屈你了,我们走吧。”他依然握着姬青萍的玉腕,和
她平肩向小街西首行去。

  出了丁家庄,没有多远,就是一条大路了,丁少秋要待放手,姬青萍低声道
:“你还是扣着我手腕走的好,这一带经常有公孙总管的手下隐身监视路上动静,
若是被他们看见了,就会去告诉娘,我岂不变成吃里扒外了?”

  丁少秋道:“那我只好扣着不放了。”

  姬青萍幽幽的道:“你只管扣着走好了,我不会怪你的。”

  丁少秋感激的道:“你救下我,这份盛情,我不知怎样谢谢你才好。”

  姬青萍偏头过来望着他,笑了笑道:“你是我大哥,我是你小妹,还要说谢
吗?”姬青萍等于是和丁大哥送别,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并肩同行,心里有着说
不出的甜意,最好这样一直走下去,从丁家村到田心,不过三里来远,在她来说,
当真嫌它太近了。

  田心终于到了,丁少伙只好放开姬青萍的手,低低的道:“妹子,谢谢你。”

  姬青萍一双秋波盯着丁少秋脸上,也低低的道:“丁大哥,你多保重。”话
未说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隐隐起了一层雾水。

  丁少秋低声道:“他们有人跟下来了,妹子谢谢你,你回去吧。”

  姬青萍回头看去,来路上果然有一条人影,远远跟了下来,那是总管公孙轩,
于是催道:“丁大哥你快些走吧。”丁少秋点点头,看了姬青萍一眼,才朝大路
上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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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风雷宝笈

  丁少秋想了想,觉得这儿既然离雷岭不远,不如就先上武德堂去。武德堂,
就是武功门的掌门总堂所在,巍峨房舍,矗立在雷岭南麓,前面一片广大的草坪,
围以古木,形势极为壮观。这是武功门发祥之地,建派迄今,已有三百年历史。

  丁少秋赶到雷岭脚下,走完一条半里来长松柏夹道的山径,踏上绿草如茵的
广场,才走了几步,就发现情形有些不对。那是因为广场上三三两两在走动的人,
都是身穿青灰道装的年轻道人。武德堂是武功门的总堂,武功门是俗家人,不是
道家,白鹤门才是道家,如今武德堂的广场上,来往的尽是年轻道人,岂不显得
有些反常。

  就在两人穿行广场之际,已有两个年纪稍长的道人迎面走了过来,其中一个
打着稽首问道:“这位小施主光临寒山,不知有何贵干?”

  丁少秋打量着这两个道人,抱抱拳,问道:“二位道兄是那一门派的人?”

  左边一个道:“贫道是岳麓观门下道善。”

  丁少秋道:“但这里是雷岭武德堂……”

  “没错。”左首道人点着头道:“只是早就改为岳麓观分院了。”

  “你说什么?”丁少秋几乎不敢相信本门根本重地,会变成岳麓的分院,接
着问道:“这里会是岳麓观的分院?那么武功门呢?”

  右首道人冷冷的道:“武威镖局的大镖头丁伯超押镖失踪,武威镖局是武功
门的,百万两巨款自然该由武功门偿还,这片山就抵给了天南庄,事情就是这样。”

  丁少秋道:“这么说岳麓观是属于天南庄的了?”

  “那倒不是。”左首道人冷冷道:“这片山乃是姬夫人捐赠给敝观的。”

  丁少秋心头怒火如焚,但是又不能表露出来,于是抱拳道:“多谢二位相告,
告辞。”

  离开雷岭武德堂,丁少秋心中暗自思忖。武德堂,屋宇依旧,如今已被改为
岳麓观分院,丁家庄则被改成了天南庄。看来盛世民是听命于他妹子姬夫人的,
姬夫人要盛世民派人持了珠宝前去武威镖局投保,再派人中途劫镖,到底图谋什
么呢?她和武功门无怨无仇,为的是武功门武德堂的一片房舍,和丁家庄的一片
房舍?如果仅是为了两处房舍,姬夫人何用如此大张旗鼓?不,其中一定别有用
心。

  丁少秋走了十来里光景,这里有一处小镇甸,在一家小面馆里吃了两碗面,
付帐出门,天色已经渐渐昏暗下来。不多一会,来至一处茂密的松林前面,丁少
秋朝林中走去,找到一棵大松树底下,停了下来。他坐在松树底下,将自己这几
天遇到的事情连贯起来思索:姬夫人和武功门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她以托镖为
名,中途劫镖,目的究竟何在?如果说她的目的,是为了并吞咱们武功门的武德
堂和丁家庄,但这两处地方,只是两片山坡而已,并无什么用处,她要千方百计
加以霸占,又有什么用意?

  但是其中必有一处,是他们要得到的地方,因为大行山丁家庄和武德堂相距
不远,他们要的虽然只有一处,但另一处不在他们手里,就未免碍手碍脚,所以
要把两处都拿下来。要霸占这两处地方,最好的办法就是找武威镖局托镖,武功
门赔不起百万镖银,他们就顺理成章的可以接管这两处产业了。

  正在他思索的时候,远出传来衣袂声,于是迅速拔身而起,隐蔽好身形,侧
耳细听,来人已经到松林前面了,好像有十来个人。松林外又有灯光透射进来,
人影幢幢之间,好像还有一顶软轿,在树林下停了下来。外面明亮,林内黑暗,
从暗处往明处看,居高临下,就更清楚了。

  一顶黑色软轿,四名青衣少女手中挑着四盏粉红纱灯,另外是四名一身黑衣
劲装汉子,和两个抬轿的大汉,正好十个人。丁少秋心中暗暗忖道:“这些人好
像不是姬夫人的手下,不知是什么路数?”软轿停下之后,四名青衣少女即在软
轿两旁分左右站停。

  四名黑衣劲装汉子不待吩咐,举步分头朝松林中走入。这一情形,不用说也
可知道他们是入林搜索,有没有人隐身林内了。差幸丁少秋早就隐身树上,树枝
茂密,纹风不动,不易被人发现,如果在他们入林之前才躲到树上去,枝叶就会
晃动,那就瞒不过他们了。

  这四人穿行松林,身法极快,只要看他们行动,就可知道都有一身极高的武
功。不过一会工夫,偌大一片松林,已被他们搜索迨遍,人影闪动之际,已经回
出林去。现在他们也像皂隶一般,在软轿前面站定下来。丁少秋看得奇怪,不知
他们把软轿停在这里要做什么?看他们这般站着,当然不会是打算在这里过夜的
了。

  这样过了约莫盏茶光景,丁少秋听到又有人来了,这回此人来得极快,只听
一个低沉的声音适时响起:“属下见过副座。”声音入耳,丁少秋才看到软轿前
面已经多了一个青衣人。

  丁少秋听他称轿中人「副座」,心中觉得奇怪,忖道:“不知这轿中人是什
么组合的副座?”

  软轿中适时响起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说道:“总管查得如何了?”

  丁少秋心中暗道:“原来青衣人是她们总管。”

  青衣人道:“盛世民名义上虽是天南庄的庄主,实际上只是挂名的庄主,他
妹子盛锦花才是天南庄的真正主人。”

  软轿中女子声音唔了一声道:“这点,咱们早就知道了。”

  青衣人又道:“但雷岭却由常清风主持。”

  软轿中人问道:“盛锦花谋夺武功门的雷岭,必然已经得到了那张东西,总
管是否查清楚,他们有没有找到地方?”

  “目前好像还没有……”青衣人抬头道:“据属下三天来暗中观察,盛锦花
带着盛世民、常清风两人已经找遍整座雷岭,依然一无所获,但属下却发现一件
事……”

  软轿中人问道:“总管发现了什么呢?”

  青衣人道:“属下最近才发现盛锦花后面,另有靠山。”

  软轿中人轻哦道:“那会是谁?”

  青衣人道:“属下还没查到,因为有人向盛锦花传达命令,属下发现之后,
那人迅即逸去,属下没有追上……”

  软轿中人道:“这人能够在总管眼皮下逃逸,想来轻功一定高人一等了,不
知总管要不要人手支援?”

  青衣人道:“目前仅是暗中监视,人手不宜太多,属下自问还能胜任。”

  “那就好。”软轿中人道:“我还要赶回去覆命呢。”

  青友人道:“属下告退。身形闪动,迅快的退去。两名抬轿汉子不待吩咐,
抬起软轿,四名黑衣汉子立即走在轿前,四名手提纱灯的青衣女子护轿而行,飞
快的奔驰而行。

  丁少秋心中暗道:“他们说的会是什么东西呢?盛锦花谋夺武德堂,竟然是
为了这件东西……”

  ※※※※※※※※※※※※※※※※※※※※※※※※※※※※※※※※※※※※※※

  就在此时,只听唰唰两声,两条人影疾如飞隼,一下从左侧林中掠出,落到
林前。借着星月之光,可辨认来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星冠羽衣,面貌白皙,黑须
飘胸,肩背长剑,看去很有仙风道骨之概。女的身穿云裳,秀发如云,披在肩后,
生得脸如芙蓉,眉目如画,手执一支白玉拂尘,一路行来,宛如凌波仙子,好不
妖娆多姿。

  这两人如果站在晴峰烟岚之间,身边再加上一两只白鹤,当真会把他们看成
神仙眷属。但他们却是武林中出了名的桃花双妖——东海桃花岛飞云羽士秦飞云、
凌波仙子凌巧巧。丁少秋虽没见过,但两人的形状总听人说过,不禁暗暗攒了下
眉,心想:“这两人大概也是听到传言,觊觎宝笈来的了。”

  只听一个又妖又柔的声音问道:“你说盛世民兄妹有一个硬扎的后台,那又
会是谁呢?”这说话的当然是凌波仙子凌巧巧了。

  接着只听飞云羽士秦飞云发出一声清朗的敞笑,反问道:“盛世民的妹子夫
家姓什么?”

  凌巧巧眨着一双秋水般的眼睛,问道:“不是姓姬吗?”

  飞云羽士又是一声敞笑道:“那不就结了吗?”

  凌巧巧一怔道:“她丈夫不是早就死了吗?”

  飞云羽士笑道:“她丈夫有个姑妈没有死。”

  凌巧巧又是一怔,说道:“难道会是……”

  飞云羽士点头道:“一点不错。”

  凌巧巧惊疑的道:“这么说,咱们……”

  飞云羽士笑道:“昆仑宝笈本是玄门之物,有缘者得之,盛锦花有个夫家的
姑妈,天下人就该拱手让她了吗?”

  只听一个苍劲洪亮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哈哈,道兄要拱手让谁?”
这句话差不多还在数十丈之外,但话声入耳,一道人影宛如飘浮在地面上,迅即
到了面前。

  这人高大身躯,浓眉红脸,胸飘苍髯,身穿一袭长仅及膝的黄衫,手拄一支
龙头杖,双目炯炯如电,一掠两人,大笑道:“凌波仙子也来了,真是难得的很,
莫非二位也是闻风而来?”这人额头正中突起了一个肉疱,就算不认识他,也总
听过独角龙王敖天佑的大名,江湖上出名难惹的怪杰。

  丁少秋心中暗道:“看来宝笈在雷岭的消息,已经在江湖上传开了,不然这
些成名多年的人物,不会不约而同的都赶到武功山来。”

  凌波仙子凌巧巧秋波一抬,嫣然笑道:“你敖老哥不也是闻风赶来的吗?”

  “哈哈,仙子人比花娇,冰雪聪明,一猜就着。”独角龙王大笑道:“兄弟
听说昆仑宝笈就在雷岭之中,所以也来凑个热闹,瞧瞧究竟,不想却在这里和二
位仙驾相莅,幸何如之?”他居然毫不掩饰,直截了当的承认下来,这教桃花双
妖一时颇难置词。

  敖天佑目光一抬,微笑道:“树上还有衣位朋友,也可以请下来了。”

  丁少秋但觉他目光直向自己投来,显然已发现自己隐身之处,那就干脆出去
了,于是纵身飞下。丁少秋直等身形落地,才朝三人拱拱手道:“三位武林前辈
在此,在下本来不敢现身打扰,但前辈说出来了,在下又不能不遵命下来,还希
望三位前辈见谅。”

  独角龙王炯炯双目望着丁少秋问道:“少侠是那一门派?”

  丁少秋抱拳道:“在下是武功门下。”

  凌波仙子轻笑一声道:“武功门下,也来觊觎宝笈?”她笑得虽然妩媚,但
口气却含有轻视之意。

  丁少秋冷声道:“在下并无觊觎宝笈之心。”

  凌波仙子抬眼问道:“那你们是做什么来的?”

  丁少秋道:“在下只是经过此地而已。”

  凌波仙子嗤的笑道:“经过这里,会躲在树上?”

  飞云羽士沉哼道:“凌波仙子问你的话,你还不老老实实的说?”

  丁少秋道:“在下已经说了,在下只是经过此地而已。”

  飞云羽士仰天朗笑一声道:“你以为本真人会相信你的话吗?”

  丁少秋道:“你们既然不相信,我也没有话说。”转身要走。

  飞云羽士微哂道:“本真人没点头,你就想走吗?”

  丁少秋道:“我要走,你也管得着?”

  飞云羽士大笑道:“连你的小命都捏在本真人手掌心里,你相不相信?”

  丁少秋哼道:“我不相信。”

  飞云羽士一张本来温文如玉的脸上,陡露杀机,沉笑道:“本真人看你不要
命了。”一只右手缓缓提了起来。

  丁少秋突然跨上一步,气愤的道:“看你还蛮像是个有道之士,怎么如此蛮
不讲理?开口就是不要命,大概在你心目中,从不把人命算一回事,难道你从师
学艺,你师父没告诫过你,练武学艺是为了什么?”他这一气愤,俊目放光,说
得理直气壮,有凛然不可犯的气概。

  一时之间,倒把飞云羽士看得不禁一怔。他从师学艺,至今算来已是五十年
以前的事了,从没有人敢这样责问过自己,如今竟被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伙子
责问他从师学艺,是为了什么?这口吻岂不是在教训他了?飞云羽士心头怒极,
沉喝一声:“小子找死。”抬起的右手,突然朝前拍了出去。

  丁少秋在飞云羽士未出手之前,已经看出他面露杀机,飞云羽士右手缓缓抬
起,他已暗作准备,在说话之时,左手早就竖掌斜立胸前。这时飞云羽士右手朝
前拍来,丁少秋那敢怠慢,竖立的左掌五指上翘,忽然朝左外扬起。

  他左手这一外扬,飞云羽士登时感到不对,因为自己拍出去的一道劲直掌风,
陡然间因对方的左手外扬,随着向右外泄出。他这一掌虽然只用了八成力道,但
江湖上已很少有人能接得下来,对付一个毛头小伙子,应该绰绰有余,却没想到
居然会被对方掌势引了出去,而且去势极快,一时要待收回,已是不及,心头方
自一楞?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丁少秋左手外扬,紧接着而来的就是右手朝前直
劈。

  这是老道长教他的一记掌法——「鹤舞空庭」。也就是说你(飞云羽士)直
劈过来的一掌,我(丁少秋)用左手向左引出,接着我也以右手向你直劈过来。
说来就是这么简单,但飞云羽士右掌一下被人引出,心中感到万分惊异之际,丁
少秋直劈的一掌已经到了他身前。

  这对飞云羽士来说,真是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的事,他经验何等老到,一见丁
少秋右手居然朝自己直劈过来,左手衣袖立即朝前挥出,口中喝道:“去罢。”

  他这一记衣袖纵然临时挥起,但在心头惊怒之际,出手自然不会轻到那里去,
以他数十年修为,这一拂,至少也会把丁少秋震飞出一两丈外,就算不被当场震
毙,也会被震成重伤,踣地不起,所以他这声「去罢」,可以说是有十成把握。

  那知衣袖堪堪拂出,飞云羽士又感到不对了。因为对方这一记掌势居然十分
沉重,自己已用了八成功力的一记衣袖,竟然无法把对方震出。「蓬」,丁少秋
一掌劈在他挥出的衣袖上,发出一声蓬然大震,丁少秋上身好似被人推了一把,
脚下浮动,身不由已的往后退出了一大步。

  飞云羽士在这声大震中,同样感到对方掌力奇重,震得他手臂微微酸麻,虽
然没被震退,也看得他心头大为凛骇,暗自忖道:“这小子使的会是什么掌法,
竟能接下自己八成力道的一拂。”

  丁少秋小小年纪,一招之间,居然和飞云羽士平分秋色,这可把站在一旁的
独角龙王敖天佑和凌波仙子凌巧巧两人看得大为惊异。试想飞云羽士已是当今几
个名震寰宇的一流高手,一身功力何等精湛,但对方却仅是武功门的一个后生小
辈。

  看他年纪不会超过二十,就是打从娘胎里就练功,也不过区区二十来年,还
不到飞云羽士的一半。尤其他出手的一记手法,只是左手外扬,右掌直劈,招式
简单,毫无玄奥之处,居然能把飞云羽士的掌势引出,还接下飞云羽士一记衣袖,
仅仅被逼退了一步,岂非奇迹?

  飞云羽士当然不肯甘休,脸色铁青,厉笑一声道:“好小子,普天之下能接
下本真人一掌的,已经不多,你小小年纪能接下本真人一掌一袖,也足可自豪了,
你还敢再接本真人一掌吗?”

  独角龙王忽然洪笑一声道:“秦道兄,算了,这位小兄弟年未弱冠,和道兄
少说也差了五十年,江湖上难得出了这么一个练武的奇才,道兄盛名满天下,又
何必和一个后生小辈认真?”

  他见多识广,虽然看不出丁少秋这一招有何玄奥之处,但越是平凡的招式,
能接下飞云羽士一掌一袖,就越显得不平凡,足见此子必有来历,趁此机会,能
给他们叔侄解围,对自己来说,未必不是好事,这正是他老谋深算之处。

  凌波仙子也娇笑一声,接口道:“敖道兄说得不错,飞云,别和孩子一般见
识了,咱们还有事去哩。”一面含笑朝丁少秋问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丁少秋脸上一红,抱抱拳道:“小可丁少秋。”

  凌波仙子又道:“是武功门下?”

  丁少秋道:“小可白鹤门下。”

  飞云羽士经两人一拦,倒也不好发作,大笑一声道:“好,好,白鹤观松阳
子调教得一个好徒弟。”

  独角龙王朝丁少秋抬抬手道:“你走吧。”丁少秋朝独角龙王、凌波仙子一
抱拳,转身离开了。

  ※※※※※※※※※※※※※※※※※※※※※※※※※※※※※※※※※
※※※※※丁少秋展开轻功,一路奔行,四更不到,就已赶到玉皇殿。四更到五
更,是黑夜里最黑的时光,山林间一片黝黑,玉皇殿宏伟的建筑,矗立在黑夜之
中,几乎看不到一点规模。正在犹豫要不要现在去叫门,丁少秋突然发现玉皇殿
左侧的边门,有人出来了。而且这人东张西望,举动鬼鬼祟祟的。

  丁少秋凝目看去,只见那人三脚两步从玉皇殿侧门奔出,双目不住的左右顾
盼,走到大门前面的平台中间,一只高大石香炉前,又朝左右迅速一瞥,伸手把
一件东西放入香炉之中,就急匆匆的退入侧门。丁少秋忖道:“这时快四更了,
天色最黑的时候,不易被人看到,此人把东西放入香炉之中,可能是传递什么信
号,如果守在这里,不需多少时间,一定有人会来取的了。这人难道是武功门的
内奸?”丁少秋不由心中一惊。

  丁少秋纵身跃上树柯,隐蔽好身形,过没多久,果见一条人影施施然走来,
从树下经过,一直朝玉皇殿走去。此人一身黑衣,面目黧黑,因在黑夜里,根本
看不清他的面貌。路也走得不快,但可以从他沉稳的脚步,看得出他身手似乎不
弱。

  现在他已经走近石香炉前面,躬身拜了下去,这一情形,就是有人看到了,
也只当他是来虔诚拜神的了,但他却在躬下身去的时候,头向左右一偏,迅快打
量着两边确实没有人,才一下直起身来,伸手朝香炉中掏去,然后极快的塞入怀
中,举步朝西首一条小径扬长而去。

  丁少秋隐身之处,是在玉皇殿的东首,以丁少秋想来,此人既然从东首来,
取了东西,一定仍然会从原路回来,自己只要等他走近树下再现身不迟,那知黑
衣人却狡猾如狐,不但不从原路回来,方才走得施施然,并不快速,这回走上西
首小径,突然撤腿飞奔,身法极快。

  丁少秋暗暗骂了声:“好个狡猾的东西。”一下飘身落地,纵身朝西首小径
掠去。吸气腾身,一连几个起落,就已追上黑衣人身后,再足尖一点,凌空越过
那人头顶,一下落到他面前数尺光景。黑衣人只觉头顶疾风飒然,一道人影已在
面前泻落,心头猛吃一惊,连念头也没转,迅快的身向后转,正待拔脚飞奔。

  丁少秋就站在他身后丈许来远,含笑道:“朋友不用逃了。”

  “在下为什么要逃?”黑衣人眼看自己已被人家前后堵住,脚下一停,理直
气壮的道:“你是什么人?拦住在下去路,意欲何为?”

  丁少秋含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刚才有人从玉皇殿偷出一件东西,藏在石
香炉里,朋友把它捡来了,你只要交出东西,就可以走你的路了。”

  黑衣人听得脸色一变,没待丁少秋说完,一声不作,右手抬处,精光乍现,
手中已多了一柄短剑,迅疾无俦朝丁少秋胸前划到。丁少秋也不慢,他出手比黑
衣人稍慢,但后发先到,一下就点了黑衣人「肩胶穴」,丁少秋伸手从他怀中取
出一个寸许长,拇指粗的一节竹筒,往手掌上一倒,立即倒出一个小纸卷来。丁
少秋打开纸卷,口中念道:“少林仲子和、六合李瘦石、及丐帮南昌分舵白仰高
均于今晚赶来玉皇殿。”下面却没有具名的人。

  丁少秋一手夹起黑衣人,飞身纵掠而起,登上小山顶,丁少秋抬手拍开黑衣
人背后穴道,却点了他双臂的穴道,才道:“朋友落在我手上,只要好好回答,
自会放你回去。”黑衣人望了丁少秋一眼,一声不作的闭上了眼睛。

  丁少秋道:“朋友这样不合作,莫怪丁某对你不客气。”黑衣人依然没有作
声。

  丁少秋道:“我再问你一遍,是什么人派你来的?”黑衣人还是没有说话。

  丁少秋冷笑一声道:“你以为丁某不敢对你用刑。”右手抬处,食中二指朝
黑衣人喉下「云门穴」上点落。这一指出手不轻,黑衣人身躯一震,突然猛咳不
止,随着嘴角缓缓流出血来。那是黑血,比墨还黑的血。丁少秋急忙举手推开他
「云门穴」,黑衣人身躯一歪,应手倒地。

  丁少秋蹲下身去,用手指探了下鼻息,怒声道:“这厮竟然服毒死了。”江
湖上某些黑道帮派,为了怕有人被擒,泄漏机密,凡派出去办事的人,口中都预
先隐藏着一颗毒药,一旦被擒,只要咬破药丸,就会立即毒发身死。

  丁少秋心中懊悔,伸出手去,迅快的向黑衣人身上搜索了一遍,身上居然什
么也没有。可见这帮人心思慎密,防范极为周到。蓦地,尸体上冒着袅袅黄烟呢,
啊,一颗脑袋已经不见了。丁少秋迅快退后几步,站到上风头,不到片刻,尸体
居然完全化去,丁少秋暗暗心惊不已。

  东方已现微明,玉皇殿大门前面,已经有人扫地了。丁少秋举步走下小山,
朝玉皇殿大门行去。正在大门口扫地的两名灰袍道人看到他朝大门行去,其中一
个口中「喂」了一声道:“这位小哥一清早就进观去,不知要找谁?”

  丁少秋脚下一缓,抱抱拳道:“二位道兄请了,在下丁少秋,是找丁老爷子
来的,是丁老爷子的孙子。”

  那说话的道人连忙稽首道:“原来是丁公子,请恕小道眼拙。”蓦地又迟疑
道:“丁老爷子两年前已经过世了,公子难道不知道吗?”

  “什么?我爷爷过世了?”丁少秋突闻噩耗,不禁惊呆了。

  那说话的道人忙道:“公子莫急,见着邵掌门人就知道了,邵掌门人住在第
二进东首的偏院之中。”

  丁少秋拱手说了声:“多谢。”疾步往观中行去。到得第二进,就朝右首一
道腰门走出。这座偏院,一排五间,还有一个小院落,极为清静,敢情是玉皇殿
平日接待贵宾的精舍了。此刻院中正有一个白髯老者双目微阖,双足微蹲,面对
东方吸气行功,这人正是武功掌门人邵南山。

  “少秋……”这一瞬间,他悲喜交集,一张老脸由喜而悲,双目之中,不禁
包了两眶泪水,一把搂住丁少秋,颤声道:“你们一清早就到,是不是赶了一夜
的路?快到里面去。”他们刚跨进中间一间宽敞的厅堂,只见武功门三师弟况南
强也闻声走出。

  丁少秋急忙走上几步,跪拜道:“徒孙给师伯祖、师叔祖叩头请安。”

  邵南山道:“少秋,快起来再说。”丁少秋依言站起。

  况南强一把拉着丁少秋站起,含笑道:“少秋,六年不见你已经长大了,若
是在路上遇到,只怕认不出来了。”

  丁少秋急忙道:“师伯祖,我爷爷他……”

  邵南山含泪道:“二师兄是因为禁不起多方面的打击,一病不起。”

  丁少秋恨得咬牙切齿道:“天南山庄,我一定会让你们血债血偿的。”

  邵南山奇道:“少秋,你说什么?”

  丁少秋道:“师伯祖,大伯和我爹都是死在他们的手中……”当下将从老道
长要自己下山说起,自己赶回丁家庄,总管公孙轩如何把自己留住,暗施迷香,
囚禁地室,一直说到自己如何破门而出,发现隔壁门上锁了铁锁,当下削断铁锁,
推门而入,才知囚禁的竟是大伯父。

  邵南山矍然道:“如此说来,投镖劫镖,都是天南庄的阴谋了?他们所图谋
的究竟是什么呢?”

  丁少秋道:“师伯祖是否曾听江湖传说,昆仑派风雷宝笈的事吗?盛锦花觊
觎宝笈,认为宝笈就藏在雷岭山中,所以她要把咱们武德堂掠夺过去……”

  邵南山没等他说完,突然怒极而笑道:“荒唐已极。”

  丁少秋续道:“天南庄此一举动,如今已引起江湖上极大的震撼,连多年不
出的人物也都纷纷赶上武功山来了。

  邵南山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些人都是徒孙亲眼目睹的。”丁少秋接着又把自己从大行山天南庄一直
说到雷岭武德堂的几番激战,以及昨晚遇上一顶黑色软轿,以及桃花二妖、独角
龙王等人,详细说了一遍。

  邵南山看了丁少秋一眼,心中又喜又惊,攒攒眉道:“少秋,你小小年纪,
怎好和飞云羽士动手,他号称桃花双妖,确实厉害,昨晚要是没有独角龙王替你
排解,你武功再高,终究年纪还小,功力上就不如人家太多了,行走江湖,千万
不可如此逞强。”丁少秋红着脸,垂头应了声「是」。

  邵南山接着道:“风雷宝笈只是符录敕勒之术,并非武功秘笈。”

  况南强道:“掌门人怎么知道的呢?”

  邵南山嘿然道:“此笈确在咱们武德堂后进一棵老桂树下出土,外有石函,
经先师打开,内有上下两册,均是道家敕勒之术,乃亲自送上白鹤观,交与元初
道长,这是五十年前的事,那时师弟尚未入门,自然不知道了。”

  况南强望着掌门人道:“大师兄,你看此事该怎么办?”

  邵南山沉吟道:“江湖上为了争夺武功秘笈,而掀起血雨腥风,这一类的事,
已是屡见不鲜,天南庄觊觎宝笈,遂有投镖劫镖,进而藉机侵占武德堂和丁家庄
两处,咱们自该索回本门基业,但如今江湖谣传,宝笈尚未出土,致有这许多人
闻风赶来武功,这就不能等闲视之……”

  况南强道:“大师兄认为这又是一个阴谋吗?”

  “愚兄正是此意。”邵南山道:“争夺宝笈,免不了会掀起一场争战,又不
知要有多少人溅血荒山,如果有别具心机的人,正好坐收渔人之利,因此愚兄认
为要消敉这场是非,是咱们应该做的事。”

  况南强道:“大师兄的意思,是……”

  邵南山道:“目前少林仲老哥、六合李老哥,和丐帮白分舵主都在这里,咱
们再邀请松阳道兄前来,然后由咱们联名出面,解说风雷宝笈只是道家敕勒之术,
与武功无关,他们如果不信,有宝笈为证,总可解释群疑,争夺宝笈之事,自可
消敉于无形了。”

  况南强道:“仲老哥他们昨晚突然连袂赶来玉皇殿,虽未说明来意,只怕和
宝笈在雷岭的谣言,不无关连。”

  邵南山笑道:“那也没有关系,谣言止于智者,等愚兄把此中情形和他们说
出来了,他们自然全力协助,共同为消解这场无谓的纷争而努力。”

  况南强点头道:“大师兄说得是。”

  邵南山站起身道:“仲老哥他们大概也起来了,三师弟,你随愚兄来,咱们
这就找他们去。”一面朝丁少秋道:“少秋,你就好好休息吧。”说着,率同况
南强走出厅堂,朝走廊行去。

  丁少秋问道:“师伯祖,我大伯母呢?”

  邵南山一双炯炯目光,忽然间有茫然之色,徐徐说道:“你大伯母在二师兄
过世之后,居然偷偷带着小凤去找你大伯父……”

  丁少秋毅然道:“我一定要把大伯母找回来。”

  况南强道:“少秋,你也不用心急,本来我们还摸不着头脑,现在经你这一
说,可见事情全出在江湖传言风雷宝笈藏在雷岭所引起,由此推断,他们就不会
有什么危险了。找人之事,咱们要谋定而动,慢慢的来,说不定掌门人联合松阳
道长、仲老哥等人,揭穿此一阴谋,证实此一宝笈并非武功秘笈,你大伯母也会
平安回来了。”

  ※※※※※※※※※※※※※※※※※※※※※※※※※※※※※※※※※※※※※※

  邵南山和仲子和、李瘦石、白仰高三人商讨的结果,仲子和认为昆仑「风雷
宝笈」落在武功雷岭,业已传遍了江湖,要使大家明了真象,非有一个公开的场
合,向大家说明原委,始能取信,那么只有联合江南武林同道,召开一次大会,
同时也可以把天南庄投镖劫镖的事实在会上公开,向天南庄讨回公道。

  他这番话,立即获得李瘦石、白仰高的赞同,事情就这样决定:名称:江南
武林同道联谊大会。时间:五月五日端阳佳节。地点:玉皇殿。发起人:由少林
南派掌门人仲子和、六合掌门人李瘦石、黄山世家万天声、白鹤掌门人松阳子、
武功掌门人邵南山、丐帮白仰高、八卦门谢传忠七人具名。

  大会由况南强和玉皇殿住持松风二人负责筹备事宜。第一件工作,就是把召
开此次大会的前因后果,密函白鹤观主松阳道长、黄山世家万天声、八方镖局谢
传忠等人徵求意见,迅即获得松阳子等三人的同意与支持。筹备工作就这样积极
展开。

  玉皇殿住持松风道人(白鹤门松阳子的师弟)负责的是配合工作,把玉皇殿
宇,划分为几个区域,何处是贵宾招待所,何处是一般来宾的休息之处,都派了
专人负责接待。况南强呢?他的工作是在暗中进行,挑选武功门身手较高的门人
弟子,担任迎宾执事,以及各处明岗暗卡的警戒事宜。松阳道长也选派了八十名
白鹤观的弟子前来玉皇殿,听候况南强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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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江湖诡谲

  江湖上传说「风雷宝笈」,已有数年之久,但传说仅是传说,大家都没头没
脑,只知有这回事,而不知宝笈的下落,到了近来,忽然传出宝笈藏在武功山的
雷岭。雷岭本是武功门的发祥之地,如今已拱手让人,抵给了天南庄,于是天南
庄已为江湖众目所瞩。

  如今江湖上又传出武功门邀集白鹤、六合、丐帮、黄山世家发起「江南武林
大会」,地点也在武功山的玉皇殿,大家就意识到这次大会颇不寻常。大江南北
各门各派和武林知名人士,都收到了大会的请柬。而且大江南北大小城市,也都
张贴了大会的通告,略谓江湖上能人辈出,有许多前辈高人不求闻达,视名利如
敝屣,大会请柬未能一一奉达,届时务请光临等语。

  这一条,本来是对像独角龙王、桃花二妖、以及软轿中人、青衫人等在雷岭
附近出现过的人而言,但这一来,也等于有请柬的人固可准时出席,没有请柬的
人,也一样欢迎参加,分子难免就复杂了。大会日期接近了,玉皇殿前面一片近
百亩的空地上,早已搭盖起高大的凉棚,棚下也放好了百来张八仙桌和长凳,中
间留出一条相当宽广的走道,直达玉皇殿大门。

  如今离大会已只有三天,一些比较远道的武林人物已经陆续抵达玉皇殿。凡
是以「来宾」身份,能够住进玉皇殿宾舍的人,自然都是江湖上层次较高的知名
人物。次也者,只好自己找附近农家借宿了。离会期虽然还有三天,但在请柬上
联名的自然都是主人,自然应该在会期前早些赶来,少林南派俗家掌门仲子和、
六合掌门人李瘦石、丐帮白仰高三人,早就在玉皇殿,丁少秋也早就认识了。

  八卦门的名宿谢传忠,原是八方镖局总镖头,五年前宣告退休。他今年已经
七十有五,瘦高清癯,花白胡子,看去腰骨依然挺得笔直,步履沉稳。他和丁老
爷子,还是总角之交,后来祝秋云(丁少秋之母)还拜他做干爹,和丁季友成亲
那天,花轿就是从谢家抬出的。因此丁老爷子要丁少秋叫他干爷爷,还磕了三个
头。

  谢传忠想不到干女儿生下来的孩子,已经这么大了,自然老怀弥慰,拉着丁
少秋的手,问长问短。丁少秋也就从去白鹤观投师学艺,说到跟老道长练武功,
一一说了。谢传忠听得特别欣慰,连声说道:“太好了,你这娃儿真是福缘不浅。”

  第二个给丁少秋印象最好的,是黄山万松山庄庄主万天声,他是四十开外的
人,方面大耳,相貌堂堂,不愧是武林世家出来的冠冕人物。他对丁少秋似乎特
别投缘,也含笑向丁少秋问了不少话,还约丁少秋会后务必到黄山去玩。现在只
有白鹤观主松阳子还没来,白鹤观就在武功山中,距离最近,是以不需太早赶来。

  宾舍有一座宽敞的客厅,大家都是多年老友,自然谈笑风生,甚是热闹。丁
少秋因厅上都是些大人在谈话,枯坐无聊,就偷偷的溜了出来。他辈份最小,如
今每一个人都各有职司,各自忙着,就没人能和他说话,更没有人和他作伴了。

  丁少秋独自出了玉皇殿,但见观前一条宽广的走道两旁,排列了四排桌椅。
目前虽然离会期还有两天,但从远道赶来的武林中人,在附近住下之后,总会到
玉皇殿来瞧瞧会场,或许正好遇上熟人,就在八仙桌旁坐下来寒喧,因此这四排
桌椅上,疏朗朗的有人坐着聊天。

  丁少秋信步走去,右首已是一片山岭,林木茂密,蜿蜒小径,顺着山麓向西,
正行之间,瞥见一条人影迎面疾奔而来。山径并不很宽,那人来势急如奔马,丁
少秋只好在路旁站停下来。不过转瞬之间,那人业已奔近,只见他脸色苍白,一
路奔来,似有惶急之色,看到丁少秋站在路旁,忽然把左手拿着的东西塞到丁少
秋手中,说道:“还给你们。”一下擦身而过。

  丁少秋只觉此人身形瘦小,口音极稚,年纪不会很大。尤其这句「还给你们」,
想来一定认错了人,低头看去,他塞给自己的是一只小巧的锦盒,急忙回身叫道
:“喂,兄台……”

  话未说完,只见那人已急匆匆的朝一片树林中投入,连想追上去还他都来不
及。一时怔立当场,心想:“他如果认错了人,很可能还会回头来找自己的。”
正在思忖之际,瞥见迎面山上又出现了三条人影,起落如飞,奔行而来。

  这三人一身青色劲装,手中还执着长剑,最前面一个年约三十五六,堪堪奔
近,目光一注,突然洪喝一声道:“好小子,原来东西在你手里。”左手一探,
朝丁少秋手中锦盒抓来。

  丁少秋手里拿着的东西,自然不会被他轻易夺去,身形一侧,避开对方一抓
之势,口中说道:“兄台这是做什么?”

  那劲装汉子一抓落空,冷喝道:“小子,你倒滑溜得很。”右手一翻,唰的
一声,长剑迅疾无俦朝丁少秋咽喉点来,这一剑,使得有如毒蛇出穴,又准、又
狠、又快。

  丁少秋当然更不会把他刺来的一剑放在心上,但对方不问青红皂白,出手如
此毒辣,心头也不禁有气,身形又轻轻一侧,就避开剑势,愤然道:“在下和你
素不相识,你怎的这般不讲理,不问青红皂白,举剑就刺。”

  那劲装汉子剑招又落了空,心头更是愤怒,大声喝道:“好小子,你还嘴硬,
难道你和那小子不是一党的吗?”

  在他说话之时,另外两个劲装汉子从路旁越过丁少秋,截住丁少秋身后退路,
其中一个喝道:“小子,你已经无路可逃,乖乖的束手就缚,随咱们去见师父,
听候发落。”

  “笑话,在下为什么要逃?”丁少秋剑眉微拢,问道:“三位到底是什么人,
在下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们?”

  先前那个为首劲装汉子眼看丁少秋已被自己三人截住,不怕他逃走,就冷笑
一声道:“好小子,你还装蒜,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丁少秋一怔,哦道:“在下也不知道这锦盒中是什么东西,这是方才那位兄
台交给在下的,大概是他认错了人……”

  为首汉子冷哼道:“这话有谁能信?好,你把东西拿来,随咱们走。”

  丁少秋道:“这锦盒是那兄台交给在下的,既然认错了人,自会回来拿,在
下怎好交给阁下?”

  身后两个劲装汉子一言不发,突然同时出手,长剑剑尖朝丁少秋后腰抵来。
迎面为首汉子眼看两个师弟业已出手,也沉笑一声,左手五指如钩,使了一记擒
拿手法,闪电朝丁少秋拿着锦盒的左手脉门就抓。丁少秋一个轻旋,从三人品字
形的包围中旋了出去。

  为首汉子不知他如何脱身出去的,心头不禁大怒,喝了声:“师弟,别让他
跑了。”口中喝着,右腕一振,欺身直扑而上,唰唰唰一连三剑,急如星火,抢
攻过来。

  另外两名劲装汉子更不答话,一左一右挥剑攻上,三个人又是品字形把丁少
秋围在中间,三支长剑联手合击,舞了个风雨不透,剑光像电闪般划来划去,简
直密如风雨,不透丝毫空隙。照说丁少秋应该早已被他们长剑刺上十七八个窟窿
了,但他们每一个人心里有数,自己没有一剑刺得中对方身子,甚至连对方的衣
角都没沾上一点。

  三个劲装汉子越打越气,三支长剑也越使越快,每个人心头都恨不得一剑穿
心,把丁少秋刺倒在地上,因此各展所学,几乎把平日最厉害的拿手绝活都使了
出来。

  但三支剑使得更快、更凌厉,丁少秋施展开老道长教他的避剑身法,身如游
鱼,忽顺忽逆,在剑与剑的缝隙间闪动,看去,虽然惊险无比,但在一俯一仰,
一侧一闪之间,从容游走,雪亮的剑尖,就只毫厘之差,忽前忽后的擦身而过。

  就在此时,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徒儿住手。”三个劲装汉子剑
发如风,还是无法得手,听到这声沉喝,如响斯应,一齐收住剑势,托的往后跃
退。

  他们虽然住手,但为了防范丁少秋乘机逃跑,因此纵已后退,还是品字形的
把丁少秋围在中间。他们剑势一停,丁少秋也随着停住,举目看去,只见两丈外
站着一老一少两个人。老者须眉,扁脸微黑,个子不高,穿着一件灰布青衫,双
目精光炯炯,只是盯着丁少秋打量。

  老者身边是一个红衣少女,眉目如画。风姿嫣然,看去不过十六七岁,睁大
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只是盯着丁少秋直瞧,她似乎不相信在三位师哥的
这一阵快剑围攻之下,丁少秋竟然能够安然无事。三个劲装汉子看到师父,不觉
一起躬下身去,口中叫了声:“师父。”

  为首汉子一指丁少秋道:“这小子……”

  扁脸老者没待他说下去,就摆了下手,颔首道:“为师都看到了。”一面目
光抬处,朝丁少秋点头道:“这位小哥好身手,你叫什么名字?是何人门下?”

  丁少秋连忙抱抱拳道:“小可丁少秋,是白鹤门下。”

  扁脸老者微哂道:“白鹤门下能接得下老夫三个劣徒快剑围攻,实在难得的
很。”言下之意,白鹤门下弟子是绝不可能接得下他三个门人快剑围攻的。接着
又道:“丁小哥可知你手中锦盒,放的是什么吗?”

  丁少秋道:“小可不知道……”

  为首汉子截着道:“师父,这小子明明和那小子是一伙的,那小子被徒儿三
人追急了才交给他的……”

  丁少秋气愤的道:“在下已经说过,这是刚才一位兄台匆匆奔行而来,塞给
在下的,在下并不认识此人,也不知道锦盒中所藏何物,可能是他认错了人,只
好站在这里等他,好亲手交还给他,在下若是同党,早就把锦盒收入怀里,不拿
在手里,你们如何看得到?”

  扁脸老者含笑道:“老夫不妨告诉小哥,这锦盒中乃是敝门治伤「至宝丹」,
为敝门上代师尊采撷百余种罕见灵药炼制而成,至今只留下三颗,三天前被人所
盗,老夫率同小徒一路追踪下来,此人大概被老夫门下追急了,一时无法脱身,
正好遇上小哥,就把锦盒塞给了小哥。”

  丁少秋听说这锦盒之中藏的是人家仅存的三颗灵药,只要看他们师徒都追了
下来,显见这三颗伤药在他们眼中,是何等宝贵之物了。再证以方才那瘦小个子
把锦盒塞给自己的时候,曾说:“还给你们。”可见他把自己当作扁脸老者的门
下了。想到这里,忙道:“这锦盒既是贵门失窃之物,那就请老丈收回去吧。”
把手中锦盒朝扁脸老者面前递去。

  扁脸老者并未伸手来接,只是示意为首劲装汉子收下。为首劲装汉子从丁少
秋手中接过锦盒。扁脸老者道:“锦堂,你打开来看看,有没有被人掉了包?”

  为首汉子答应一声,打开锦盒盒盖,里面空空如也,那有「至宝丹」的蜡丸?
这就把锦盒送到扁脸老者面前,说道:“师父请看,盒中并无「至宝丹」。”

  扁脸老者目光掠过锦盒,转脸朝丁少秋嘿然道:“丁小哥,这是怎么一回事?”

  丁少秋一呆,他没想到锦盒中的三颗「至宝丹」业已被人取走,那人塞给自
己的只是一只空盒,由此可见那瘦小个子是有意利用自己转移目标,他却拿着「
至宝丹」从容的走了。这真是给人家背了黑锅,有理也说不清。

  他望着扁脸老者道:“老丈请相信小可,方才那人急奔而来,把锦盒塞在小
可手中,就匆匆往林中投去,小可叫了声「喂,兄台」,他已掠入林中,接着三
位高徒就追踪赶来。小可既未打开过锦盒,也不知盒中是什么东西,那人递给小
可的是一只空盒,小可也这样原物奉还,盒中「至宝丹」不是小可拿的,老丈问
小可的话,小可就无从回答了。”

  “嘿嘿。”扁脸老者沉嘿了两声,才道:“小哥这话,有谁能信?”

  丁少秋听得一楞,说道:“老丈……”他刚叫出「老丈」二字,陡觉右腕一
紧,扁脸老者业已一把扣住自己脉门,紧接着但感劲急凝重的指风,迅疾无俦的
点落,直透肌骨,身前至少有三处穴道被他制住。

  扁脸老者深沉一笑,挥挥手道:“把他带走。”三个劲装汉子的一个口中应
了声「是」,走了过来一把挟起丁少秋,师徒五人像一阵风般往山径上奔行而去。

  丁少秋被点封了胸前几处大穴,口中不能言语,四肢动弹不得,心头却依然
清楚。他被一个劲装汉子掮在肩上,放腿疾奔,大概跑了顿饭光景,就进入屋中,
劲装汉子就把自己放置在地上。只听扁脸老者沉声说道:“你们出去休息,为师
要问问他。”三个劲装汉子和小师妹一起退了出去。

  扁脸老者过去掩上门,然后返身走到丁少秋面前,右掌连拍带按,替丁少秋
解开两处穴道。丁少秋发觉他解穴手法十分奇特,手掌按下,等他收回之际,似
有一般吸力,从骨骼间吸起一缕极细的阴气,从穴道冒出,穴道就解开了。

  睁开眼来,看到这间屋子十分幽暗,扁脸老者紧闭着嘴,两道炯炯目光注视
着自己,深沉的道:“丁小哥,老夫已替你解开三处穴道,你可以坐起来了。”

  丁少秋挣扎着坐起,发觉自己四肢无力,依然被他制住了穴道,这就说道:
“老丈把小可擒来,到底要待如何?”

  扁脸老者沉笑一声道:“老夫问你,那盗走本门至宝丹的小子,可是你的同
门师兄弟?”

  丁少秋道:“小可已经一再声明,并不知道那人是谁?老丈要如何才肯相信?”

  扁脸老者微哂道:“老夫再问你一句,你究是何人门下?”

  丁少秋道:“在下白鹤门下。”

  扁脸老者阴森笑道:“老夫就因为小哥自称白鹤门下,才知道你是在撒谎,
只要证明你有一句是谎言,其余的话,还可信吗?”

  丁少秋道:“小可确是白鹤门下……”

  “嘿嘿。”扁脸老者干笑了两声才道:“小哥,白鹤门从无俗家弟子,现在
你明白了吧?”

  丁少秋道:“老丈说得极是,白鹤门从没收过俗家弟子,但小可是例外的。”

  扁脸老者道:“你是如何会是例外的?”

  丁少秋道:“因为师父和我爷爷有数十年交谊,所以才破例收小可为弟子的。”

  扁脸老者问道:“你爷爷是谁?”

  丁少秋道:“爷爷名号上南下屏。”

  “你是丁南屏的孙子。”扁脸老者微微颔首道:“老夫想起来了,江湖盛传
着你年方十五岁,就一招击败南天一雕盛世民,可有其事?”丁少秋点点头。

  扁脸老者沉笑道:“嘿嘿,这也是老夫不相信你是白鹤门下的理由之一,试
想你今年不过弱冠年纪,老夫大弟子史锦堂随老夫学武已有三十几年之久,方才
他们师兄弟联手围攻,连发二十余招,你小哥既没亮剑,又没封架,只是东闪西
躲,就能闪得开他们的剑势,白鹤门何曾有这样的身法?”

  丁少秋心中暗道:“这位老丈目光如炬,不好瞒骗,自己已说出是白鹤门下,
更不能告诉他老道长的事。”心念一动,就道:“小可使的乃是白鹤身法,老丈
不信,那就没有办法了。”

  扁脸老者沉吟了下,颔首道:“好,小哥既然坚持是白鹤门下,老夫和松阳
子乃是素稔,你把白鹤身法说出来让老夫听听,即可证实,只要你确是白鹤门下,
老夫立时可能放你回去。”他说了半天,原来是要丁少秋说出「避剑身法」来。

  丁少秋听了扁脸老者的话,面有难色,迟疑的道:“老丈原谅,白鹤身法是
敝门秘传,没有家师同意,小可不敢从命……”

  扁脸老者脸色一沉,哼道:“老夫和松阳子相识数十年,要小哥说出白鹤身
法,只是证明你确是白鹤门下,别无他意,小哥不肯说,是不是怕露出马脚来?”
他句句紧逼,故意拿话相激。

  丁少秋道:“老丈如若不信,家师近日也会赶来,老丈要小可说出白鹤身法,
小可实在碍难遵命。”

  “哈哈。”扁脸老者沉笑一声道:“老夫一向言出如山,既然说出来了,就
非从你口里说出来不可,盗走本门「至宝丹」,触犯本门禁律,就可把你处死,
就是松阳子赶来,也莫想救你,小哥仔细考虑考虑。”

  室中虽然黝黑,但丁少秋看得清楚,扁脸老者说话之时,脸色变得十分险恶、
阴沉,心中不由一动,暗自忖道:“看他神情,不像好人,他是故意要套取自己
的「避剑身法」。”哦,对了,他刚现身的时候,曾和为首劲装汉子说道:“为
师都看到了。”

  就因为他看到三个门人挥剑急攻,还伤不了自己,才生出觊觎「避剑身法」
之心,藉机胁迫自己说出避剑身法来。他人本聪明,心念这一动,登时想明白了,
只是自己四肢动弹不得,一时之间解不开被制穴道,只好故作为难的道:“小可
……”

  扁脸老者不待他说下去,就截着道:“老夫一向不好说话,对你小哥已经十
分客气了,现在老夫给你一晚考虑的时间,只要说出来了,老夫立时可以放你,
否则嘿嘿,莫怪老夫无情。”右手一抬,接连拍了丁少秋左右「天府穴」,转身
往外行去。

  丁少秋这回感觉得特别清楚,他手掌拍得不重,却有一缕寒气,由「天府穴」
直透骨骼,心中暗暗吃惊,不知他使的是什么手法,竟有如此厉害。房门已被阖
上,丁少秋靠壁坐着,心中暗暗着急,自己下午出来,现在天色已黑,还没回去,
他们一定很着急了,自己四肢若废,这该怎么办呢?

  ※※※※※※※※※※※※※※※※※※※※※※※※※※※※※※※※※※※※※※

  几次想运气冲穴,但只要刚一提气,几处被制的穴道就如针刺一般,隐隐作
痛,虽然痛得并不厉害,却使人无法忍受,只得作罢。这样过了约莫顿饭工夫,
木门被人推开,就有灯光从外射入,那是一个身穿玫瑰红衣衫的少女一手掌灯,
一手提着一个食盒走入。这少女丁少秋见过,她是扁脸老者的小徒弟。

  她进来之后,把手中油盏和食盒放到一张木桌上,然后回转过身去,轻轻掩
上木门,才俏生生朝丁少秋走来,口中「喂」了一声,说道:“我是给你送饭来
的。”丁少秋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红衣少女眨着眼睛,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呢?”

  丁少秋道:“你师父封闭了我四肢,你就是送饭来了,叫我如何吃法?”

  红衣少女咭的笑道:“我师父说过,你四肢不能动弹,才要我来喂你的……”
说话出口,一张春花般的脸上,忽然娇红欲滴。

  丁少秋看着她,心头一阵跳动,说道:“我不饿。”

  红衣少女幽幽的道:“你是不是不肯说出同伴来,惹师父生气的?你不说,
师父是不会放你的。”

  丁少秋微微摇头道:“不是。”

  红衣少女愕然道:“那是为什么呢?哦,饭菜快冷了,你吃了再说吧。”

  丁少秋道:“在下真的不饿。”

  红衣少女看着他,低低的道:“你真傻,人是铁,饭是钢,你赌气不吃饭,
师父就会放你了吗?”

  丁少秋道:“在下不是和你赌气。”

  红衣少女道:“那是为什呢?”

  丁少秋道:“在下怎好叫姑娘喂呢?”

  红衣少女眨眨眼睛,低声道:“这有什么关系,你是四肢动弹不得,我是奉
命行事,这又不是……不是……咳,不用说啦,我喂你吃完饭,还要回去覆命呢。”
她转身提着食盒,放到丁少秋面前,掀开盒盖,从里面取出一大盘蛋炒饭,又道
:“这是我特地叫张妈为你炒的。”

  丁少秋道:“为什么?”

  红衣少女咭的轻笑一声道:“师父只交代我,说你四肢穴道受制,无法举动,
要我来喂你吃饭,我想,如果喂一口饭,喂一筷菜,那多麻烦?所以叫张妈炒了
一盘蛋炒饭,只要用汤匙一口一口的喂,饭也有了,菜也有了,不是省事多了?”
说着一手端起盘子,一手用汤匙舀一匙饭,朝丁少秋口里送来,又道:“快吃吧,
别说话了。”丁少秋正要说话,她已把一匙饭,送到口边,只好张嘴把一匙饭吃
了。

  “这才乖。”红衣少女低声娇笑,又舀了一匙饭送来。

  丁少秋道:“你把我当作小孩。”

  “你说对了。”红衣少女娇笑道:“从前我弟弟不肯吃饭,就是我喂他的,
要说他乖,他才吃。”说到这里,把一匙饭送到丁少秋口里,又娇笑着道:“你
和我弟弟一样。”

  丁少秋看她又说又笑,娇憨之中,另有一种少女说不出的妩媚,心中不禁微
感荡漾,果然又把一匙饭吃了,才低声道:“我年纪比你大,怎么会是弟弟?”

  红衣少女一双水样轻柔的秋波瞟了他一眼,她自然听得出丁少秋言外之意,
怎么会是弟弟,那不是哥哥吗?一时粉脸绯红,披披小嘴,轻哼道:“你不见得
会比我大。”

  丁少秋道:“在下今年十八,你呢?”

  “我……”红衣少女脸色更红,低低的道:“我……也十八咯。”她不好承
认丁少秋比她大,所以才说「我也十八」的,但在说话之时,她脸上不觉有着笑
意。

  丁少秋笑道:“你明明才十七,硬要说十八,岂不可笑?”

  红衣少女睁大双目,奇道:“你听谁说的?”

  丁少秋笑道:“自然是你师父说的了,他说:小哥今年十八岁,那就比小徒
大了一岁……”

  红衣少女披嘴道:“我师父才不会说呢。”

  丁少秋道:“但你十七岁总是没错吧?”

  “你好坏。”红衣少女道:“我不和你说啦。”舀起一匙饭送了过来。这回
她果然没再和丁少秋说话,只是一匙一匙的喂着他。

  丁少秋呢,有小佳人喂着他吃饭,灯前相对,愈看愈觉得红衣少女娇憨动人,
像一朵含苞初放的玫瑰花般娇艳可爱,她喂过来,他张口就吃,而且吃得津津有
味,不过一会工夫,就把一大盘蛋炒饭吃了下去。红衣少女咭的笑道:“看你,
方才还说不饿,现在不是把一大盘饭全吃下去了?”

  丁少秋痴痴的望着她,问道:“姑娘芳名,可以告诉我吗?”

  红衣少女突然被他问了出来,不觉脸上一红,漾起甜笑,说道:“我不能告
诉你。”她收好盘匙,盖起食盒,低低的道:“我该走啦。”

  她一双秋波流露出依依之色,望着他,压低声音道:“我师父脾气不好,他
问你什么,你最好乖乖的答覆他,不可触怒了他。”说完,转身走了两步,又回
过头来,低低的道:“我叫「池秋凤」。”

  丁少秋忙道:“我叫丁少秋,是白鹤门下。”

  池秋凤点点头道:“我知道。”拿起食盒,急步走了出去,又随着阖上了门。
她没把灯盏带走,室中一灯如豆,却结了一双灯蕊,丁少秋忽然好像失落了什么,
心中有忽忽若失之感,池秋凤的笑貌,也随着在眼前浮现。方才她喂自己吃饭,
倒也并不觉得什么,如今这一会想起来,就有着说不出的香艳?

  ※※※※※※※※※※※※※※※※※※※※※※※※※※※※※※※※※※※※※※

  就在这时候,木门被人悄悄推开,一条人影轻巧的闪了进来。丁少秋方自一
怔,只听「噗」的一声,灯盏被人一口吹灭,屋中登时一片漆黑,那人也在此时
一下闪到丁少秋面前,低声问道:“你是不是被点了穴道?”

  丁少秋目能暗视,抬眼之前,就已看清这人面目黧黑,个子瘦小,身上穿着
青布劲装,背负长剑,目光之中对自己流露出关切之色,心中觉得奇怪,不知这
人是谁?这就问道:“兄台是什么人?”

  瘦小个子低声道:“我是偷偷进来救你的,这时候还通名报姓吗?快告诉我,
你那几处穴道受制了?”

  丁少秋道:“他使的不是普通的点穴,在下几次想运气冲穴,都没冲开……”

  “当然不是普通点穴。”瘦小个子道:“他使的是「透骨针」针从穴道直入
骨骼,不把针取出来,如何冲得开穴道?快告诉我是那些穴道?”

  丁少秋心中暗道:“难怪自己一运气,几处穴道中就如针刺一般疼痛。”一
面说道:“天府、玄机、章门、臂儒、委中。”

  瘦小个子道:“老贼打了你这许多穴道。”要知丁少秋所报的这几处穴道,
除了「玄机穴」是单穴之外,其余均是双穴。

  他话声一落,立即伸手从身边革囊中取出一块黑黝黝的吸铁石,迅快放在丁
少秋「玄机穴」中,然后默默运功,把内力凝集掌心,按在吸铁石上,缓缓吸气,
提起吸铁石,石上果然黏着一支细如牛毛的钢针。他左手拈着钢针递给丁少秋手
中,说道:“你瞧,这就是透骨针了。”

  丁少秋接在手中,吃惊的道:“好厉害的东西。”

  瘦小个子没有作声,继续用吸铁石依次替他从穴道中吸出钢针,每吸出一支,
就送给丁少秋,九处穴道,足足化了一顿饭的工夫,才算全数吸出,吁了口气道
:“总算大功告成了。”

  丁少秋道:“兄台花了不少力气,快坐下来歇息。”

  瘦小个子轻哼道:“你当这里是你家里?只要被他们发现,咱们还走得脱?
还不快跟着我?”

  丁少秋慌忙站起身道:“兄台说得极是。”

  瘦小个子压低声音道:“你跟在我身后,出去了,就不可再说话了。”说完,
轻悄的掠近门口,侧耳听了听,才轻轻推开木门,闪身而出。丁少秋跟着他身后,
闪出房门,原来外面是一条长廊,此刻黑沉沉的不闻声息。

  瘦小个子朝他打了个手势,迅快的朝后面掠去,等丁少秋跟他掠到长廊尽头,
再折而向右,此处是一个小天井,短墙右首有一道小门。瘦小个子轻轻开启小门,
外面是一片竹林。两人迅快的隐入竹林,曲折穿行,最后到了一堵围墙之下。

  瘦小个子一下凌空飞起,越过围墙,飘身落地,回头看去,丁少秋已经跟着
落到自己身边,这就低声道:“快随我来。”连纵带跃朝前奔去,身法轻捷,十
分快速。丁少秋紧跟在他身后,不即不离和他保持了五六尺距离。

  两人展开轻功,在起伏的山岭间足足奔行了将近半个时辰,少说也有五六十
里路程,瘦小个子依然马不停蹄的赶路。丁少秋忍不住问道:“兄台要去那里呢?”

  瘦小个子连头也没回,只是口中说道:“快了,咱们要赶到前面一座山神庙,
才能休息。”

  丁少秋看他这么说了,不好再问。这样又奔行了十来里路,前面的瘦小个子
转身忽然朝左首一条山径行去,走没多远,果见小山麓间,矗立着一座小庙。

  瘦小个子回头笑道:“不是到了吗?”

  当先举步朝庙中走入。这座庙小得可怜,一共只有一进,围墙倒塌只剩下了
些残垣,两扇大门也早已不见。门内有一个小天井,满院草长及膝,迎面是一个
大殿,只有一座神龛、一张供桌,就别无他物,四处都是灰尘沙砾,一看就知业
已久无人迹。

  丁少秋问道:“兄台就住在这里?”

  “住在这里有什么不好?”瘦小个子随口说着,一面领着丁少秋越过小天井,
走近石阶,弯下身去,用口吹了几下,说道:“请坐呀。”自己已在石阶上坐了
下来。丁少秋只好跟着坐下。

  瘦小个子把身子挪开了一些,偏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丁少秋道:“在下丁少秋,方才多蒙兄台相救,还没请教兄台如何称呼?”

  瘦小个子朝他露齿一笑,说道:“我叫李……飞虹,瞧你说话文诌诌的,好
像秀才,酸不酸?”他脸色黧黑,但这一笑,却露出了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丁少秋道:“原来是李兄,不知李兄怎么知道兄弟被他们擒去囚禁的?”

  李飞虹笑道:“你和古灵子三个宝贝徒弟动手,我都看见了,后来古灵子把
你擒去,我就暗中跟了下来,怎么不知道?”

  丁少秋问道:“你说的古灵子,就是那个老丈吗?”

  李飞虹睁大眼睛问道:“你连古灵子都不知道?”

  丁少秋脸上不禁一红,说道:“兄弟初走江湖,什么人都不知道。”

  李飞虹越听越奇,问道:“你师父没和你说过?”

  丁少秋道:“家师方外之人,不问江湖之事,自然不会和兄弟谈江湖上的人
物了。”

  李飞虹道:“古灵子是当今排教教主闵长江的师兄,武功极高,尤以透骨针
打穴,针细有如牛毛,肉眼根本看不清楚,令人防不胜防。他和师弟不睦,跑到
古灵山,创立古灵门,自称门主,江湖上人因他为人虚伪、贪婪,就叫他古灵一
怪。”

  丁少秋听得不胜佩服,说道:“李兄真是见闻广博。”

  李飞虹经丁少秋这一称赞,心头极为高兴,笑道:“还有呢,古灵子的哥哥
是有神医之称的九九先生……”

  丁少秋道:“这名字好怪。”

  李飞虹笑道:“一点也不怪,九九先生原本姓张,因为他医术高明,活人无
数,病家见到他时总会说:求求先生,救救我家的什么人,久而久之,大家都把
他当作救命先生,还有,经他诊治的病人,一百个人中,至少也有九十九个得救,
所以就称他九九先生了。”丁少秋只是听他说着,没再开口。

  李飞虹续道:“九九先生几年前去世了,古灵子听说九九先生采撷天下名山
九十九种罕世灵药,合制了三颗九九丹,功效如神,他就动了觊觎之心,胁逼寡
嫂交出九九丹……”

  丁少秋愤然道:“这人真是岂有此理。”

  李飞虹嗤的笑出声来,说道:“他从武夷回来,半途中被人把九九丹盗走了。”

  丁少秋一怔,问道:“这是几时的事?”

  李飞虹道:“就是一两天以前的事,古灵子不是指你和盗走他九九丹的是同
党吗?”

  丁少秋道:“原来他说的至宝丹,就是九九丹。”

  李飞虹道:“他怎么说?”丁少秋就把古灵子和自己说的话,大概说了一遍。
李飞虹哼道:“原来他把你擒去,是另有目的,哼,真不要脸,亏他还是自称门
主,还觊觎你的避剑身法。”

  丁少秋在他说话之时,思索着李飞虹怎会知道古灵子九九丹之事?忽然想起
昨晚把锦盒塞给自己的人,当时虽没看清他面貌,但对方身形瘦小,和李飞虹相
仿佛,莫非就是他?回过头去,正待朝李飞虹询问,突听远处传来了一阵轻快的
脚步声,似是朝小庙飞奔而来,这就低声喝道:“李兄,有人来了。”

  李飞虹一怔道:“我怎么会没有听见?”

  丁少秋道:“好像有四五个人,说不定是古灵子追来了,哦,他们刚到山下,
离这里有一段路,但也快到了。”

  李飞虹半信半疑的看了他一眼,站起身道:“好吧,咱们那就躲一躲,你随
我来。”走上大殿,双足一点,纵上神龛,一下闪到神像后面,叫道:“你快来
呀。”丁少秋跟着纵上神龛,举目望去,神龛离地本来就有四五尺高,那是铺了
地板之故,如今神像后面的地板上,破了一个窟窿,李飞虹已经跃入窟窿,只要
再蹲下身子,就没有可能找得到了。

  丁少秋跟着跃下,李飞虹笑道:“这里好不好?”

  丁少秋赶紧「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他们已经到庙门口了,你快别作
声。”话声未落,果然听到一阵脚步声从门外走入。

  李飞虹附着丁少秋的耳朵轻声说道:“你耳朵果然灵得很。”

  “嘿嘿,咱们第二次到这破庙里来了。”话声苍老而深沉,正是古灵子的声
音。丁少秋不禁缩了下脖子,弯低了些腰,这下鼻子正好碰到李飞虹的头上,隐
约闻到一缕淡淡的幽香。

  只听一个娇脆声音说道:“师父,我们是不是追姓丁的来的?他已经逃走了,
还会耽在这里?我看追不上他就不用追了。”这说话的是池秋凤。丁少秋自然听
得出来,她这话是暗中帮衬着自己,心头不由对她暗暗感激。

  “嘿嘿。”古灵子深沉的干笑了两声,才道:“天下虽大,姓丁的小子逃得
了吗?为师是等一个人来的。”

  池秋凤听说师父是等一个人来的,那就不是追丁少秋来的了,她心头不觉放
宽了下来,接着问道:“师父,你老人家是等什么人来的呢?”古灵子门下,有
三个男弟子,一个女弟子。平日里也只有池秋凤敢向师父问东问西,三个师兄,
在师父面前连屁都不敢放。

  古灵子嘿嘿笑道:“你看,和为师约在这里见面的人,不是已经来了吗?”

  池秋凤抬目看去,只见庙门口正有一个身穿黑袍的老人一手用竹竿点地,朝
庙门行来,心中暗道:“原来这人竟是个瞎子。”

  黑袍瞎子跨进庙门,就拱拱手,呵呵笑道:“古门主请了,兄弟迟来一步,
请多多恕罪。”躲在神像后面的两人不知来的是什么人?恨不得探出头去瞧瞧,
但他们站在地板窟窿中,要想探看,就得先纵上地板,此时面对古灵子这样的高
手,自然不敢稍动。

  只听古灵子大笑道:“鄢长老请了,老哥怎的和兄弟也客气起来了?”

  接着一阵竹竿点地,响起「搭」、「搭」之声,黑袍瞎子已经走上大殿,感
慨的道:“古门主切莫再以长老相称,兄弟已经退休多年了。”

  古灵子道:“鄢老哥可是有什么消息见告吗?”

  黑袍瞎子大笑道:“古门主果然明察千里,兄弟若无重大消息,岂敢劳动门
主大驾?”

  “鄢老哥言重。”古灵子道:“老哥有什么重大消息,但请明示。”

  黑袍瞎子呵呵一笑道:“古门主总听到过有关风雷宝笈的传闻了,不然的话,
古门主也不会巴巴的从古灵山赶到这里来了。”

  古灵子心头一动,急忙问道:“鄢老哥莫非知道风雷宝笈的下落吗?”

  “一点不错。”黑袍瞎子沉笑道:“而且在天色大亮之后,风雷宝笈就会一
步近一步,自动送上门来。”

  古灵子听得深感意外,不期一怔,急急问道:“鄢老哥是说天亮之后,风雷
宝笈会自动送上门来?送到这里来?风雷宝笈已经出土了?”

  “没错。”黑袍瞎子笑道:“古门主不相信?”

  古灵子忙道:“这话从你鄢老哥口中说出来,兄弟自然相信,但请鄢老哥可
否说得详细一点?”

  黑袍瞎子得意的道:“据兄弟得到的消息,风雷宝笈出土已有多时,为白鹤
门所得……”

  “哦。”古灵子口中哦了一声,突然想起丁少秋自称白鹤门下,连史锦堂
(大弟子)和二个师弟联手,连发二十余剑,竟然沾不到他半点衣角,当时自己
就已看出他身法有异,如此看来,这小子使的身法,竟是出自风雷宝笈,无怪在
三个门人的快剑环攻之下,游走自如,半点也伤他不得了。

  黑袍瞎子续道:“白鹤门松阳子明日一早,就会从山前经过。”

  古灵子道:“他会把风雷宝笈带在身上吗?”

  黑袍瞎子大笑道:“松阳子就是不放心把风雷宝笈放在白鹤观,所以要带在
身边。”

  古灵子问道:“鄢老哥准备如何下手?”

  丁少秋心中暗道:“原来这姓鄢的想抢风雷宝笈。”

  黑袍瞎子沉吟了下道:“兵法中曾有知已知彼,百战百胜的说法,光是松阳
子,已经不易对付,他此行还有松雪、松云两个师弟以及四名弟子随行,实力相
当坚强,但有古门主和兄弟联手,就可稳操胜算了。”

  “哈哈。”古灵子大笑一声道:“他四个门人,由兄弟门下四个弟子对付,
已绰有余裕,兄弟对付松阳子,鄢老哥对付松云、松雪,以一敌二,稍稍吃力,
但鄢老哥若能支持到五十招以外,兄弟相信必可制住松阳子,一切就没有问题了。”

  黑袍瞎子大笑一声道:“兄弟若是连白鹤门的松云、松雪两人都对付不了,
兄弟还叫什么翻天掌?”

  古灵子大喜道:“那就这么办。”

  黑袍瞎子道:“宝笈到手,古门主的意思,该……”

  “哈哈。”古灵子大笑道:“这还用说吗?由兄弟和你鄢老哥共有,兄弟决
无独自吞没之心。”

  “好。”黑袍瞎子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古灵子抬抬手道:“天快亮了,鄢老哥请坐歇一会吧。”

  黑袍瞎子和古灵子各自在殿前石阶上坐下,史锦堂和两个师弟一个师妹(池
秋凤)也在石阶左右两旁坐了下来。这下可把躲在神龛后面地板窟窿中的丁少秋、
李飞虹两人害惨了。他们缩着身子,躲在窟窿里,殿前坐了两大高手,你只要呼
吸重浊一点,就会瞒不过他们的耳朵,因此两人不但不敢交谈,也不敢直起身来,
甚至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丁少秋个子较高,蹲着身子,还比李飞虹高了一个头,两人蹲在一起,身子
自然靠得很拢。丁少秋不时可以闻到李飞虹头发上隐约传来的幽香,和她口中轻
微的细息,心中暗暗奇怪,李飞虹面貌如此黝黑,身上衣衫,好像还经过香薰。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东方才渐渐露出鱼白。天色只要透出一点曙光,很快就
大亮了。只听殿前响起黑袍瞎子的声音说道:“古门主,天色已经亮了吧?咱们
也该出去了。”他双目虽瞎,但时间却算得很准。

  古灵子呵呵一笑道:“鄢老哥说得是。”接着只听一阵竹竿点地之声,朝外
而去,可见黑袍瞎子和古灵子相偕走出庙去,古灵子的四个门人也一起跟着出去。

  李飞虹长长吁了口气道:“他们总算走了。”他这一抬头,脸颊差点碰上丁
少秋的嘴唇,口中不期轻轻啐了一口。

  丁少秋并没觉得什么,低声道:“李兄,我们上去。”当先一跃而上。

  李飞虹跟着跃上,再由神龛跃落地面,一面问道:“丁兄,我们要不要跟他
们去?”

  丁少秋道:“古灵子和那瞎子觊觎风雷宝笈,要在山前拦截家师,兄弟自然
要跟了。”

  李飞虹点头道:“好,咱们也该走了。”丁少秋看了他一眼,本待问他,古
灵子的九九丹,是不是你盗走的?但因对方已经走了一会,怕追不上他们,因此
话到口边,还是没有问出来,就举步朝外行去。

  李飞虹跟在他身后,轻声问道:“我看你像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怎么不说
了?”

  “是的。”丁少秋道:“我想问你,古灵子的三颗九九丹是不是你盗走的?”

  李飞虹跨上一步,和他走成并肩,然后偏头问道:“是怎样?不是又怎样呢?”

  丁少秋道:“没什么,如果那只锦盒是你塞给我的,我虽然是替你背了黑锅,
但你也把我从他们那里救了出来,也可以扯过了。”

  李飞虹笑了笑道:“我救你,原不望报,扯过也好,不扯过也好……”话没
说完,丁少秋忽然扬了下手,脚下一停,轻嘘道:“快别说话了。”

  李飞虹悄声问道:“他们就在前面吗?”

  “闪进树林去了。”丁少秋一手握住李飞虹的手,拉着他迅快的朝左首松林
闪入,一面低声道:“我们至少要和他们保持十丈距离,才不会被他们发现。”
他无意之中拉着李飞虹的手,但却立时感到李飞虹的手生得很小,而且柔腻如玉,
不类男人的手,想起在神龛窟窿中,隐约闻到他发上的幽香,心中不禁暗暗起疑。

  李飞虹任由他拉着手闪进松林,才脚下一停,轻轻缩回手去,说道:“在树
林里还能看得到他们人影吗?”

  丁少秋道:“不用看到他们,因为他们已经到了地头,所以我们也不用过去
了。”

  李飞虹道:“他们就准备在这里动手吗?”

  丁少秋道:“前面不远就是通往玉皇殿的大路,家师一行,就会从这里经过,
他们要拦截,自然会在这里动手。”

  李飞虹问道:“他们动手的时候,你要不要出手呢?”

  丁少秋道:“有家师和二位师叔出手,我就不用出手了。”

  李飞虹道:“你出手,我一定会帮你的。”

  丁少秋道:“谢谢你。”

  李飞虹摸了下身边长剑,问道:“丁兄,你用不用兵刃?”

  丁少秋道:“剑。”

  李飞虹道:“你没带剑,待会用我这柄好了。”

  丁少秋道:“我有。”

  李飞虹好奇的道:“你剑在那里?”

  丁少秋笑道:“就在我袖里,是一柄短剑。”

  李飞虹道:“难怪我看不到,啊,他们当时没有搜你的身,否则就被老贼搜
去了。”

  丁少秋目注远方,矍然道:“前面大路上传来十来个人的脚步声,莫非师父
他们来了?”

  李飞虹道:“奇怪,我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丁少秋道:“再近一点,你就会听到了。”说到这里,急急说道:“我们快
过去。”

  李飞虹问道:“古灵子他们呢?”

  丁少秋道:“他们已经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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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无耻之徒

  丁少秋,李飞虹两人穿行松林,朝前走了八九丈光景,就以树身作掩护,悄
悄探头看去。古灵子和黑袍瞎子两人已经并肩站在大路旁一棵大树之下,两人身
后,一排站着三男一女,则是古灵子的四个门人。这时山麓东首已经出现了一行
人,为首—个须发花白的灰袍老道人正是白鹤观观主松阳子。稍后则是他两个师
弟松云、松雪,最后则是四个身穿青袍的道人,白鹤观门人,一路疾行而来。他
们还没走近,古灵子和黑袍瞎子已从大树底下迎了出来,站在大路中间。

  古灵子森冷的道:“松阳道兄别来无恙。”

  松阳子急忙稽首道:“原来是古门主,多年不见,却在这里遇上,真是巧极,
道兄大概也是赴玉皇殿之会去的了?”

  黑袍瞎子大声喝道:“松阳子,你可是不认识鄢某了吗?”

  松阳子被他喝得一怔,慌忙稽首道:“这位施主恕贫道眼拙……”

  古灵子接口道:“这位就是名动大江南北的翻天掌鄢茂元鄢老哥。”

  李飞虹低声道:“我知道了,他本是排教长老,自从眼睛失明,就离开了排
教,这人以翻天掌成名,手下十分狠毒……”

  只听鄢茂元洪笑一声,说道:“松阳子,你当咱们两人站在这里做什么?”

  松阳子道:“古门主、鄢大侠莫非在此等人?”

  “你说对了。”鄢茂元深沉一笑道:“鄢某和古门主等的就是白鹤观主松阳
道长。”

  松阳子一怔道:“二位在此相候,必有见教,贫道洗耳恭听。”

  鄢茂元深沉笑道:“鄢某想请教道兄,江湖传言昆仑派风雷宝笈落在白鹤观,
不知可有此事?”

  松阳子平静的笑了笑,颔首道:“确有此事。”他回答得如此爽直,倒出翻
天手鄢茂元意料之外,不觉微微一怔,又道:“道兄可曾带在身上?”

  松阳子道:“贫道带来了。”

  “如此就好。”古灵子大笑道:“不知道兄可否取出来,让兄弟和鄢老哥一
阅?”

  松云、松雪眼看两人拦在路上,分明不怀好意,尤其鄢茂元,试想大师兄身
为白鹤门掌门人,江湖上谁不尊称一声「道长」?他一口一声「松阳子」,态度
傲慢,好生狂妄。两人心中早就深感气愤,这时听古灵子的口气,大有拦路劫夺
「风雷宝笈」之意,忍不住不约而同的朝前走了上去。

  松阳子神色丝毫不变,微微一笑道:“古门主、鄢大侠要看,本当双手奉上,
但贫道此次携带本笈,前去玉皇殿赴会,乃是应少林、六合、黄山、武功、丐帮
等各大门派之请,将此笈在大会中当众公开,如今离大会已不过两日,二位要看,
就请到玉皇殿会场上当众观看,此处实有未便,这点只有请古门主、鄢大侠多多
原谅了。”

  古灵子脸色一沉,嘿然道:“这么说道兄是不肯赏脸了?”

  松阳子含笑道:“今天离大会不过两天,贫道自会在会上公开,二位也不急
在一时,何用教贫道为难……”

  鄢茂元大声喝道:“松阳子,你可知道鄢某和古门主如何约定的吗?”

  松阳子还没开口,松云子冷声道:“鄢大侠和古门主如何约定的,与咱们何
干?”

  鄢茂元大笑道:“自然有关,鄢某曾和古门主约好了,万一松阳子不交出昆
仑风雷宝笈,那么白鹤观的人就不用再离开这里了。”

  松云子沉声道:“此话怎说?”

  “这话还不够明白吗?”鄢茂元厉笑道:“不用再离开这里,就是要你们永
远留在这里了。”

  松云子怒喝一声:“好个狂妄无知之徒。”「锵」、「锵」两声,松云子和
松雪子同时撤出长剑。

  鄢茂元大笑道:“你们两个不是叫松云、松雪吗?咱们早就约好,你们两个
就由鄢某打发的。”手中一根四尺长的竹竿,「咻」的一声朝两人横扫过来。

  松云、松雪早有准备,对方一竿扫来,两人一个轻旋,分向左右旋开,两柄
长剑同时使了一记「挥鞭断流」,朝竿上劈落,但听铮铮两声,长剑劈到竹竿上,
竟然被震得反弹而起。鄢茂元双目虽瞎,反应却十分敏捷,竹竿一挑,又发出咻
咻轻嘶,飞出十数点流芒,分向两人袭去。

  松云、松雪展开剑法,剑光披离,忽伏忽舞,宛如两只白鹤,一左一右朝鄢
茂元进退夹击。鄢茂元听声辩位,一支竹竿每每抢先发招,占得先机,松云、松
雪联手合击,还是不时的被逼后退,但因有两人联手之故,纵然不时被逼后退,
却也并无败象。

  古灵子看得大是不耐,右手抬处,掣出剑来,目注松阳子沉笑道:“松阳道
兄既然不肯交出风雷宝笈,古某只好不客气了,道兄请亮剑吧。”

  松阳子微微攒眉,依然打了个稽首道:“古门主明鉴,昆仑风雷宝笈内容如
何,两天后即可公开,古门主到时自会明白,值不得为此动手,伤了两家和气…
…”

  古灵子长剑一指,沉笑道:“道兄交出宝笈,就可不伤两家和气,如果不肯
交出宝笈,那就只有放手一搏,道兄快亮剑吧。”

  “善哉,善哉。”松阳子仰天稽首,说道:“古门主即使胜了贫道,也是得
不偿失,何苦……”

  古灵子目射凶光,喝道:“不必多言,道兄再不亮剑,古某要开罪了。”长
剑对着松阳子徐徐刺来。

  松阳子叹息一声道:“古门主一再相逼,贫道也只好奉陪了。”话声一落,
「锵」的一声从肩头撤下长剑。

  古灵子先前因松阳子没亮出剑来,他究是一门之主,不好急攻过去,剌出的
长剑去势极缓,此时眼看松阳子长剑业已出匣,他就存了先下手为强之心,口中
沉喝一声:“道兄小心了。”剑光乍闪,由缓而速,化作三点寒芒,一下朝松阳
子胸前三处大穴飞射过去,出手之快,变招之速,可说叹为观止。

  松阳道长身为白鹤门掌门人,对「白鹤剑法」浸淫数十年,一身功力深厚无
比,长剑在手,岂会在乎你剑势加速?身形轻轻一旋,双手扬起,如鹤展翼,飞
身而过,剑光快若飞练,反向古灵子当头飞来。光是这一招避招还击,轻灵巧妙,
不愧剑术名家,炉火纯青。

  古灵子沉哼一声:“好剑法。”振臂发剑,直向松阳子剑尖上点去,但听「
叮」的一声轻响,两支剑尖低个正着。古灵子口中大喝一声,左手袍袖一展,上
身微向前扑,功运右腕,直透剑尖,志在全力向前推去。

  松阳子忽然身形一偏,长剑倏然收回,急急朝前划了一个圆圈,口中笑道:
“古门主透骨针贫道领教了。”原来古灵子藉着力贯剑尖,朝前推进之际,左手
已打出七支透骨针。松阳子却不和他比拼内力,迅即把长剑收回,随着一圈之际,
却以内力吸住了打来的七枚透骨针。

  古灵子暴喝一声,长剑飞舞,急扑猛攻而上,左手也似爪似掌,配合剑势,
乘隙出手。这一番猛攻,是他怒极而发,威势极盛,但见剑光如轮,掌风似涛,
就像漫天风雨飘洒而来。白鹤观主松阳子长剑开阖,有如白鹤飞舞,展翅相扑,
强烈剑光,电闪雷奔,和古灵子以攻还攻,毫不逊色。

  这对丁少秋来说,真是最好的机会,他初出江湖,毫无对敌经验,可以从这
一战中,吸取白鹤剑法的精微变化,融会贯通,对古灵子快捷如风的剑法,也足
可吸收它的长处。一时之间,看得心领神悟,紧记在心,有时看到奥妙之处,还
不自觉的以指代剑,随手划着,真是获益非浅。

  李飞虹傍着他低声问道:“丁兄,你在做什么?”

  “啊。”丁少秋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道:“没什么。”

  李飞虹又道:“你看那一边的人会有胜算?”

  “啊。”丁少秋回过头来,问道:“你说什么?”

  李飞虹轻哼道:“瞧你心不在焉的,是不是看那红衣姑娘看着迷了?”

  丁少秋脸上不期一红,说道:“李兄说到那里去了?兄弟是在看家师使出来
的剑法,变化繁复,不是平日里所能讲解出来的……”话未说完,忽然发出一声
轻咦,说道:“不好,家师着了他的道……”纵身穿林而出,朝古灵子凌空激射
过去,人还未到,左手扬处,一记「百步神拳」已先声夺人,轰然直击过去。

  ※※※※※※※※※※※※※※※※※※※※※※※※※※※※※※※※※※※※※※

  原来古灵子和松阳子久战不下,有时还被白鹤剑法逼退,心头不禁大为怒恼,
本来还以为自己足可把松阳子拿下,如今看来,自己最多也只能和对方打成平手,
如何还能把风雷宝笈从他手中夺得过来?一念及此,不由得凶心陡起,口中大笑
一声,左手袍袖蓦地挥起,朝松阳子迎面拂了过去。

  这一拂,从他大袖中飞出一蓬淡淡的黄烟,如雾如霰,随风而散。松阳子赶
紧闭住呼吸,已经闻到了少许,脚下踉跄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往地上坐了下去。
四名白鹤观弟子睹状大惊,急忙挥动长剑,抢了上去。古灵子一记「迷仙散」得
手,仗剑追扑过来,看到四名白鹤观弟子拦在前面,口中大喝一声:“滚开去。”

  剑光横扫,响起四声「铛」「铛」金铁狂鸣,把四名白鹤观弟子震得后退不
迭。就在此时,陡觉一记劲急拳风迎面撞来,急忙挥起左手大袖朝前迎击出去。
但这一下但听蓬然一声大响,古灵子被震得上身往后一仰,一时间站不住椿,双
足移动,后退了半步,口中忍不住叫了出来:“百步神拳。”

  他后退半步之际,凌空飞来的一道人影已在他面前泻落,这人正是丁少秋,
他连正眼都没朝古灵子望上一下,就朝四个白鹤门人抱了拳:“这姓古的由小弟
来对付他,四位师兄快去照顾师父,他老人家怎么了?”

  “会是丁师弟。”四个白鹤门人先前以为一下震退古灵子,必将来了帮手,
那知来人只是白鹤门的关门小师弟丁少秋,但他们听丁少秋的口气极大,虽然疑
信参半,还是迅快的退了下去,保护师父。

  古灵子先前也以为此人一记「百步神拳」有如此深厚功力,来的不是武功门
掌门人邵南山,就是况南强,那知定睛看去,泻落在自己面前的,竟是昨晚逃走
的丁少秋,不觉厉笑一声,道:“好小子,原来是你,昨晚让你逃走,老夫正要
抓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丁少秋冷哼一声道:“古灵子,亏你还自称古灵门的门主,连你寡嫂的东西,
都要强取豪夺,据为已有,你居然贼性不改,又来拦路劫夺白鹤门的东西,真是
丧心病狂,不知廉耻,昨晚我只是骤不及防中了你的暗算,你以为丁少秋怕你不
成……”

  古灵子的大弟子史锦堂一手提剑,胯上一步,大声道:“师父,让弟子把这
小子拿下。”

  古灵子紧闭着嘴唇,目光炯炯,只是盯着丁少秋,一言不发,直到史锦堂抢
出,才左手一摆,沉声道:“你退下去,为师要劈了他。”

  池秋凤今天早晨得知丁少秋已经逃走,心头暗暗吁口气,总算放下了心,不,
她心头依然牵挂着放不下,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这时骤见一记拳风震退
师父的竟会是丁少秋,他竟然就在师父面前出现,她心头不禁又惊又喜。

  惊的是他已经逃出去了,这下岂不是自投罗网?喜的是自己又看到他了,在
大白天,他看来比昨晚穴道受制更显得意气飞扬,英俊潇洒。啊,他竟敢在师父
面前如此说话,他简直不要命了!她吓得脸色发白,一个人几乎摇摇欲倒。她身
边一个劲装汉子急忙问道:“小师妹,你怎么了?”

  池秋凤一手掩着头,说道:“没……没什么。”史锦堂听师父这么说了,就
不敢多说,迅即退下。

  古灵子目凝凶光,厉笑道:“姓丁的小子,你准备好了没有,老夫要一剑劈
了你。”

  丁少秋潇洒一笑道:“你随时都可以出手,丁某何用准备?”他口中虽然如
此说着,实则右手早已紧握短剑剑柄,随时都可以出手。

  古灵子目光冷厉,沉哼道:“小子,你真够狂。”「狂」字出口,一道匹练
般的剑光已经贯胸飞射过来。

  丁少秋如今巳知道老道长送给自己的这柄短剑可以削铁如泥,他要试试古灵
子到底有如何厉害?不想一试就削断对方长剑,身形倏然一个轻旋,拧腰发剑,
使了一招「白鹤亮翅」,用剑脊朝古灵子剑上拍去。一声锵然剑鸣,两人各自被
震得后退了一步。古灵子暗暗惊凛,忖道:“这小子那来如此强大的内力?”

  他自然不相信自己数十年修为,只能和丁少秋平分秋色,口中大喝一声,挥
手一剑笔直朝丁少秋刺去。丁少秋左手提起短剑,由上而下,再使「鹤爪拨蛇」,
剑尖向右拔出,他仍以剑脊向对方剑身拍去,又是锵的一声金铁大震,两人一左
一右错开数尺。

  古灵子是何等人,眼看丁少秋手中短剑,光芒强烈,分明是一柄稀有利器,
但他两次都以剑脊拍向自己剑身,不敢用剑刃相击,乃是为了不想削断自己长剑,
给自己难堪,哼,老夫乃是一门之主,何须你小子手下留情?一念及此,心头不
觉更怒,右腕连震,剑势突然加快,一片剑光纵横交织,记记不离丁少秋左右前
后周身要害大穴。

  丁少秋练的「干天真气」,虽然还只有三四成火候,但已经足可相当今武林
有数十年修为的高手不相上下。但这是指以内力拼搏而言,如论剑上造诣,丁少
秋自是不如古灵子远甚,这回古灵子展开快攻,丁少秋究竟练剑日浅,功夫经验
都比人家差了一大截,一时之间,顿感手忙脚乱,手中一柄短剑就有施展不开之
感。

  差幸他一发现自己剑法运用不熟,不是古灵子对手之时,立即使出老道长所
教的「避剑身法」来,身形闪动,如鱼逆水,在纷披剑光之中,乘隙蹈暇,泼刺
自如,任你古灵子剑法再快,也休想沾上他半点衣角。古灵子昨天就见识过他这
套身法,十分奇奥,此刻亲自和他交手,每一剑依然是毫厘之差,被他避了开去,
心头又气又怒,左手取出几支透骨针,扬手打出。

  那知丁少秋此时展开避剑身法,身形飘忽,晃动的人影,大半都是幻影,古
灵子平日百发百中的透骨针,这回也失去了准头,有如泥牛入海,悄无踪影。丁
少秋在他剑下接连闪避了十几剑之后,渐渐有了心得,就随着身形闪动,选择「
白鹤剑法」和「武功剑法」中比较接近的招式,因势发剑,出其不意,朝对方攻
去。

  这是说先前只有闪避的份儿,现在总算有了还击的能力。再说松云、松雪两
人联手迎战鄢茂元,这一阵工夫,已打出百招以外。鄢茂元早先曾在古灵子面前
夸下海口,自己如果连松云、松雪都对付不了,还叫什么翻天掌?

  但他纵然武功极高,怎奈双目失明,出手避招全凭听觉,总究比双目完好的
时候要差上一点,才会和对方二人拖延了这许多时光。心念转动之际,脸上神情
就平添了一般凶戾之色,口中沉哼一声,左手觑准松雪方向,猛地欺身飘飞过去,
翻手一掌,疾如雷火朝松雪背后印去。

  松雪子和师兄联剑迎战对方一支竹竿,却没想到他会倏然欺来,向自己下手,
等到发觉,已经迟了半步,急急向右闪出,对方一掌已经拍在左肩之上,口中闷
哼一声,一个人应掌飞起,跌了出去。松云子看得大吃一惊,喝了声:“姓鄢的
老贼,拿命来。”长剑一抖,剑先人后朝鄢茂元扑了过去。

  鄢茂元在打斗经验上,胜过松云子甚多,听声辨位,手中竹竿使出「粘」字
诀,一下贴着松云子长剑,朝外甩出。松云子连转个念头都来不及,一个人就随
着他竿势呼的一声凌空飞出。鄢茂元口中冷嘿一声,扬手一记「翻天掌」朝松云
子劈去,这下他把松云子当作飞靶,可以说是十拿九稳,非伤在他掌下不可。

  丁少秋正在和古灵子动手的人,耳中听到三师叔(松雪)的一声闷哼,急忙
举目看去,二师叔(松云)又被鄢茂元竹竿挑起,扬手发掌凌空追击,心头一急,
立即舍了古灵子,纵身朝二师叔和鄢茂元之间飞扑过去,身在半空,扬手一记「
百步神拳」朝鄢茂元「翻天掌」掌风截去。两道劲风乍然一接,发出蓬然一声大
响,鄢茂元好像被人推了一把,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他认出这一记拳风正是武功门的「百步神拳」,一时只当武功门有高手赶来
支援,一手以竿拄地,喝道:“来的是武功门那一位高人?”

  丁少秋微哂道:“我不是武功门的高人,我是白鹤门下丁少秋。”

  古灵子眼看正在和自己动手的丁少秋忽然舍了自己,去抢救松云子,心头自
是怒不可遏,口中大喝一声,凌空朝丁少秋扑来。鄢茂元听说截住自己「翻天掌」
的竟是白鹤门下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心头也不禁勃然大怒,手中竹竿抖处,「
咻」的一声朝丁少秋顶门抽下。这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向丁少秋出手。

  松云子被摔出一丈以外,等落到地上,惊魂甫定,瞥见古灵子、鄢茂元二人
不约而同朝丁少秋出手,他要待出手抢救,因相距尚远,已是不及,口中急叫道
:“少秋,小心。”

  丁少秋道:“不要紧,二师叔快去瞧瞧三师叔怎么了?”口中说着,手上可
丝毫未懈,左手扬处,朝凌空飞扑而来的古灵子打出一记「百步神拳」,右手寒
光乍现,短剑使了一招「三花护顶」,幻起三朵剑法,朝鄢茂元当头击落的竹竿
上削去。

  这一记他是存心要削断鄢茂元竹竿的。因为鄢茂无双目已瞎,这支竹竿不但
是他随身兵刃,而且是他仗以走路的眼睛,若是把他竹竿削断了,至少可以使他
空有一身武功,也无从使展了。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短剑寒光乍起,但听接
连响起三声「嗒」、「嗒」轻响,焉茂元手中一根三尺六寸长的竹竿,立即截断
了三截,跌落地上,手中只剩了两尺来长的一截了。

  要知鄢茂元手上这支竹竿,却是百炼纯钢所铸,外表故作竹竿之状,刚中有
柔,不是任何利刃所能砍削得断,这回可真是遇上了克星。鄢茂元耳朵何等敏锐,
再加上每一声「嗒」,都会感到手中一轻,三声「嗒」响之后,手中轻了一半,
心知遇上了神兵利器,左手急忙往竿上一抡,一支百炼精钢的长竿已只剩下两尺
来长一截,心头又惊又怒,厉声喝道:“好小子,是你削断了我的长竿?老夫非
把你碎尸万段不可。”

  在他说话之时,丁少秋身边忽然多了一个身材瘦小、面目黧黑,身穿青布劲
装的少年,这人正是李飞虹。他一手仗剑,大声说道:“哼,你们两个老不死打
一个,还要不要脸?丁兄,我来帮你。”飞身扑击而来的古灵子就和丁少秋的一
记「百步神拳」相遇,身在半空,自然无法躲闪了,只好挥手拍出一记劈空掌和
「百步神拳」硬拼,半空中爆出一声蓬然大响,古灵子立即施展「千斤坠」身法
飘落地面。

  丁少秋这一记「百步神拳」虽然伤不了古灵子,但却把他在半途中逼落地面,
也就是延缓了他的攻势,使他比鄢茂元落后了一步。鄢茂元喝声出口,右手忽然
把半截精细竹竿交到左手,右手倏翻,一掌朝丁少秋拍来。方才他也曾几次施展
「翻天掌」,除了松雪子骤不及防,伤在他掌下,一般说来,掌势威力并不是最
强的。

  但现在可不同了,他因竹竿被丁少秋削断,使他杀机陡起,非把丁少秋立劈
掌下,难消他胸头之怒,才把竹竿交左手,由右手发掌,这才是他翻天掌仗以成
名的「翻天掌」。掌势甫出,一丈周围空气好像遇上极强的压力,顿使人有窒息
之感,一团无风无声的掌力,宛如奔雷迅发,猛朝丁少秋身前冲撞而来。

  李飞虹长剑一领,正待出手。丁少秋叫道:“李兄,不可用长剑去接。”说
着,左手五指上翘,朝外扬起,右手直坚,迎着对方掌力朝前推去。这一记正是
老道长教他的怪招,招式和白鹤掌法中「鹤舞空庭」颇相近似。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丁少秋这一招「鹤舞空庭」未使出之前,鄢茂元的「翻
天掌」掌风所至,几乎使得一丈方圆风云变色,大有沛然莫之能御的声势,但等
到了少秋这「鹤舞空庭」摆出招式,右掌缓缓推出,既不见丝毫风声,却把对方
来势汹涌的「翻天掌」声势硬行压制了下去。

  不,迅疾无俦把对方的一团掌风推了回去。「翻天掌」来势迅若奔雷,这回
去势更是快若飙风。鄢茂元双目虽盲,但他外号就是「翻天掌」,在「翻天掌」
上下过数十年功夫,纵然有一丝一毫不对,立可察觉,何况他拍出去的一团掌风,
整个完壁归赵,被推了回来。

  这是他从练「翻天掌」以来,从未有过之事,心头这份惊骇,当真莫可言宣,
一时之间,那还犹豫,身形倏然朝地下扑下,一个「懒驴打滚」,接连向旁滚出
去一丈七八尺以外才用左手半截竹竿点地,跃了起来。就在他堪堪向旁滚开,翻
天掌一团掌风已经朝他原来立身之处轰然下击,泥土蔽天,地面上已被轰成一个
大窟窿。

  这下直看得古灵子、松云子、李飞虹等敌我双方的人,莫不惊诧万分,目瞪
口呆,谁也想不到丁少秋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深厚的功力。池秋凤更是睁大一双美
目,望着丁少秋,怔怔出神。

  古灵子纵身扑来的人,被丁少秋一记「百步神拳」在中途逼落地面,原待再
次纵身扑击,恰好丁少秋使了一记怪招,把鄢茂元的「翻天掌」全数奉还,轰得
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大窟窿!他平日里纵然目空四海,狂傲不可一世,但自思也绝
不是丁少秋的对手。心念一动,立即返剑入匣,口中喝了声:“徒儿,走。”当
先一个飞旋,纵身向林中投去,他四个门人眼看师父已走,也纷纷跃起,跟着往
林中掠去。

  翻天掌鄢茂元仗着机警,避开丁少秋的一记反击,口中不觉发出破锣般的一
声大笑,说道:“好小子,原来你学会了昆仑宝笈上的武功,哈哈,今后江湖上,
你小子会寸步难行。”说到最后一句,人已随声跃起,宛如飞鸟投林,快速无比
朝林中投去。

  丁少秋没理会他,急步朝坐在树下的松阳子奔了过去,口中叫道:“师父,
你老人家没事吧?”

  松阳子在古灵子撒出「迷仙散」之时,已经及时摒住呼吸,因此只吸入了少
许,由四个门人扶着坐下,舀来泉水,喝了两口,便已清爽,再经这一阵工夫坐
息,业已复原,闻言含笑道:“为师已经没事了。”这时松云子也扶着松雪子走
来。松雪子是被鄢茂元「翻天掌」击中左肩,伤势虽然不轻,却差幸并非要害。

  松云子道:“少秋,幸亏你及时赶到,否则真是不堪设想了。”

  丁少秋连忙躬身道:“二师叔过奖。”

  松云子目光朝李飞虹投去,问道:“少秋,这位少侠是什么人?”

  丁少秋忙道:“回二师叔,他叫李飞虹,是弟子最近结识的朋友。”

  李飞虹朝松阳子、松云子抱抱拳道:“晚辈李飞虹见过二位道长。”

  松云子问道:“李少侠是那一派的门下?”

  李飞虹低头道:“晚辈没有门派,只是跟家父练过几年拳剑,如此而已。”
人家不肯说,松云子也就不好再问了。

  松阳子朝四个门人吩咐道:“你们三师叔伤得不轻,快去砍几棵松树,用藤
条编扎好,才能抬着他上路。”四名道士答应一声,立即去砍了两棵较小的松树,
用藤条扎成担架,让松雪子躺下,由两名弟子抬着上路。

  以松阳子为首的一行人也就继续上路,不过在行列中多了丁少秋和李飞虹二
人。松云子对丁少秋毫不费力的击败古灵子、鄢茂元二人,心中甚是惊诧,但看
大师兄脸上竟然没有丝毫异色,好像早就知道内情,几次要待开口向大师兄询问,
因有李飞虹和丁少秋跟在自己身后,不便问出口来。

  松阳子问道:“少秋,你和李少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回师父,这话说起来长着呢。”丁少秋接着就从自己找上丁家庄说起,一
直说到自己被古灵子所擒,昨晚由李飞虹替自己取下透骨针,一同到小庙歇足,
听到古灵子和鄢茂元勾结,觊觎昆仑宝笈,详细说了一遍,只是把池秋凤喂自己
吃饭一节略过不提。

  他口中虽然没说出来,但一想起当时情景,池秋凤的娇羞笑容,就在面前浮
起,心头有着说不出的涟漪。李飞虹和他并肩走着,忍不住偏头问道:“丁兄,
你心里在想着什么?”

  “啊……”丁少秋忙道:“没有,没想什么……”

  李飞虹披披嘴道:“我看得出来。”

  丁少秋急得胀红了脸,说道:“我真的没想什么。”

  李飞虹掂起脚尖,附着他耳朵,悄声说道:“你是不是在想着那红衣姑娘?
她长得不错咳。”

  丁少秋被他说到心里去了,脸上更红,压低声音道:“你才想她呢。”

  ※※※※※※※※※※※※※※※※※※※※※※※※※※※※※※※※※※※※※※

  中午时光,赶到玉皇殿。玉皇殿主持松风子和武功门掌门人邵南山早已得到
信息,一起迎了出来。松阳子朝邵南山稽首道:“老施主怎的和贫道也客气起来
了?”

  邵南山道:“兄弟听说道兄在路上遇上劲敌,松雪道兄还负了伤,那就快把
他抬进去。”说着又向少秋道:“少秋,你到那里去了?”

  白鹤观主忙道:“少秋是遇上歹人被掳了去……”

  邵南山矍然道:“是道兄把他救下来的吗?”

  “哈哈。”松阳子大笑一声道:“今天早晨是徒儿救了师父。”

  邵南山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松风子道:“邵老施主,请观主到里面再说吧。”

  邵南山笑道:“二位道兄快到里面待茶。”这时四名白鹤观弟子抬着松雪子,
早有玉皇殿的道士接应,先行往里行去。

  松阳子、松云子两人也由邵南山和松风子陪同,进入第二进东院。这里已划
为各大门派贵宾休息之所,连同后面二十几间房舍,则为贵宾的住所。这时大家
刚走进院门,就听到大客厅中传来高声谈笑。松阳子道:“各位施主大概都到齐
了,贫道忝为主人,却迟到了。”

  邵南山道:“离大会还有两天,怎能算迟到了呢?”说话之时,已经行近厅
门,这就抬抬手道:“道兄请。”

  松阳子脚下一停,说道:“贫道是这里的主人,怎好走在前面,二位老施主
先请才是。”大家站在门口,互相推让,谁也不肯走在前面。

  只听一个破竹似的声音大笑道:“瞧你们婆婆妈,干脆就站在外面,不用进
来了。”

  “哈哈。”松阳子笑道:“二位老施主,这说话的准是白大施主无疑,咱们
偏不让他笑着了。”当先举步走了进去。

  谢传忠大笑道:“道兄还是被白化子激进来了。”厅上众人也在此时,纷纷
围了上来,和松阳子互相寒暄,才各自落坐。丁少秋走上前去,跟大家一一见礼。

  万天声一把拉着丁少秋的手,问道:“小兄弟,你昨天去了那里?把邵掌门
人急得派人四处去找……”

  李飞虹却独自走到丐帮南昌分舵主苍鹰白仰高面前,含笑说道:“白前辈,
你好。”

  白仰高目光一注,奇道:“少侠认识老化子?”

  李飞虹笑了笑道:“晚辈如果不认识前辈,会走过来先和你打招呼吗?”

  白仰高哦了一声,问道:“少快……”

  李飞虹含笑道:“晚辈李飞虹……”

  白仰高还是想不起来,口中沉吟道:“李……飞虹……”

  李飞虹低声笑道:“前辈真是健忘,晚辈小时候,前辈还抱过我,我最喜欢
拔前辈的胡子……”

  白仰高双目精光陡射,注视着李飞虹道:“你……”

  李飞虹朝他眨眨眼睛,笑道:“我在路上遇上丁少秋丁兄,听说这次大会很
热闹,才和他一起来的。”

  白仰高口中连「哦」了两声,才道:“对了,老化子想起来了,咱们在南昌
见过,不是李少侠提起,老化子差点忘了。”这时大家已相继落坐,李飞虹回到
丁少秋身边,和他坐在一起。白仰高看了两人一眼,心中暗暗点头。

  松阳子当众起立,打了个稽首道:“今天早晨,贫道途经桥岭,遇上古灵门
主和翻天掌鄢茂元,听说贫道身边带着昆仑派的风雷宝笈,意图拦劫,还居然施
放下五门的迷香,把贫道迷昏过去,差幸小徒丁少秋和李小施主李飞虹及时现身,
把古灵子和鄢茂元击退,这一段经过,贫道遇上的只是后半段,小徒丁少秋还遇
上了前面一段,因此贫道之意,还是让小徒来向大家报告,比较说得清楚。”话
声一落,转脸朝丁少秋道:“少秋,你代为师向在坐的诸位前辈报告吧。”

  丁少秋应了声「是」,站起身,跟大家行了一礼,才把昨天上午,自己在玉
皇殿附近随便走动,遇上古灵子门下追赶一个身材瘦小的人,那人却把一个锦盒
递给了自己,一直说到自己被古灵子擒去,逼着自己说出避剑身法。

  邵南山问道:“那锦盒中不知究系何物?”

  丁少秋道:“是三颗九九丹,九九先生去世之后,古灵子从他寡嫂手中强取
豪夺来的。”

  邵南山点点头,道:“你说下去。”丁少秋接着从李飞虹如何替自己起出透
骨针,来至一座破庙,如何听到古灵子和鄢茂元约在破庙见面,计划拦截师父,
劫取风雷宝笈,以及如何动手,详细说了一遍。

  这番话听得在场诸人,莫不动容,心中暗暗觉得惊讶不已,连白鹤观主师兄
弟三人,都连吃大亏,对付不了古灵子和鄢茂元二人,但白鹤观主的关门弟子丁
少秋,小小年纪居然把二人打跑了,宁非奇迹?大家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所有目
光不期而然的朝丁少秋投来。

  松阳子当然看得出来,连忙含笑道:“小徒虽然拜在贫道门下,但他除了家
学渊源,另蒙一位前辈高人垂青,传了他几手剑法,这位前辈高人因不欲人知,
贫道就不好公开他老人家的名号了。”大家听得虽觉好奇,不知这位前辈高人究
竟是谁?但白鹤观主既然这么说了,也就不便再问。

  松风子走上一步,稽首道:“启禀掌门人,素斋早已准备,大家因掌门人午
刻可到,就要小弟关照厨下,等掌门人来了再开,现在可以请大家入席了。”

  松阳子慌忙站起,连连稽首道:“善哉、善哉,为了贫道一人,让大家等得
太久了,真是罪过,大家快快请吧。”

  当下由松风子领先,大家相偕进入膳厅,用过素斋,松风子便朝松云子问道
:“二师兄,方才掌门人曾说丁少秋另蒙一位高人垂青,传了几手剑法,二师兄
可知这位前辈高人是谁吗?”

  松云子微微摇头道:“愚兄没听掌门人说过。”

  松风子微哂道:“大师兄不问尘事已久,白鹤观全由二师兄主持,连二师兄
都不知道,这话有谁相信?”

  松云子正容道:“愚兄骗你则甚?少秋在白鹤观耽了三年,愚兄并未听说另
有高人指点,那可能是下山以后的事,愚兄怎么会知道?”

  松风子道:“小弟也不过是一时好奇,随便问问罢了。”说完举步往外行去。

  饭后,丁少秋因客厅上休息、喝茶、聊天的,不是一派掌门,也是某一门派
的名宿、长老,自己和李飞虹夹在大人堆里,大受拘束,因此吃过饭,就拉着李
飞虹的手,往外就走出去。李飞虹跟在他身后,埋怨着道:“你要去那里?这样
拉拉扯扯干吗?”他口中虽这样说着,却并未挣脱丁少秋拉着自己的手。

  丁少秋哈的笑道:“夹在大人中间,你不嫌受尽拘束?咱们出来随便走走,
不是自由多了?”

  李飞虹道:“但总有个目的吧?你究竟要到那里去呢?”

  丁少秋朝上一指,说道:“前面有一座九层高塔,可以俯视很远,我们到塔
上去,你说好不好?”

  “好啊。”李飞虹左手一缩,说道:“你现在可以放手了吧?”

  丁少秋放开手,脸上有些讪讪的应道:“咱们是好朋友,拉着手有什么关系?”

  李飞虹道:“你没有关系,我有关系,被你拉着手走,就像被你牵着鼻子走
一样,你愿不愿意给人牵着鼻子走?”

  丁少秋摇摇头道:“这个比喻不恰当。”他领着李飞虹走出大殿,来至塔下。

  李飞虹举手摸摸鬟发,抬头问道:“人家只有七级浮图,这座塔怎么会有九
级的呢?”

  丁少秋道:“这里是玉皇殿呀。”

  李飞虹道:“玉皇殿有什么不同?”

  “这你就不懂了。”丁少秋道:“七级浮图,是佛教语,这里是道教。”

  李飞虹道:“我不懂。”

  丁少秋道:“因为玉皇大帝住的凌霄宝殿,是在九霄云外,九重宝塔,所代
表的就是九霄。”

  李飞虹点头道:“听来好像有点学问,你是听谁说的?”

  丁少秋道:“这还要听人说吗?是我想出来的。”

  “啊。”李飞虹道:“你好坏,原来只是杜撰的,骗得我信以为真呢。”

  丁少秋道:“我几时骗你了?九层宝塔,也许就是这个意思哩。”说话之时,
已从第一层上了第二层。

  李飞虹忽然偏头道:“我们比比看,从这里起,谁先登上第九层?”说完,
当先纵身而起,朝盘旋而上的石级窜去。

  丁少秋淡淡一笑,就紧跟在他身后,朝石级掠上。李飞虹是存心和他比脚程
的,是以一开始就不住提吸真气,一个人宛如穿帘燕子飞旋而上,好不快速?丁
少秋跟在他身后,不徐不疾,始终和他保持了三数级距离。就在两人飞跃上第五
层的时候,丁少秋发现东首一面,正有两个人手扶围拦,在低声说话,一个是身
穿灰布长裤的汉子,另一个是穿青布道袍的道人,只要看他这一身打扮,正是玉
皇殿的道士。

  丁少秋不觉心中一动,忖道:“宝塔是在玉皇殿前面的东首,他们再站在塔
上的东首一面,所面对的已是一片山峦,岂非是为了避人耳目?”

  他立时想起自己赶来玉皇殿的那天,天色还未黎明,看到观中有人出来,把
传递的消息藏在竹筒内,放到香炉灰里面,这道人……这原是目光一瞥间的事,
心里想着,不觉朝那道人多看了一眼,可惜对方面向栏外,所能看到的最多也只
是侧面而已。

  不多一会,李飞虹当先跃上第九层,心中一高兴,忍不住「咭」的笑出声来,
说道:“这回我比你快了。”

  只听右侧响起丁少秋的声音说道:“谁说的,我不是先来了吗?”他是在李
飞虹停下来之后,从他身后闪过去的,到了他右边,自然是丁少秋快了一步。

  李飞虹双手扶着栏杆,只是喘气,哼道:“我上来的时候,上面还没有人,
自然是我比你先到了。”

  “好、好。”丁少秋笑道:“就算你先到好了。”

  “哼,谁说上面没有人?”一个沙哑而尖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续道:
“难道小老儿不是人吗?”两人听得一怔,举目看去,这第九层上,除了四面走
廊,里面地方不大,只供着一座神龛,那有什么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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