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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宋代十八朝艳史演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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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回外交失策结金攻辽边将无能丧师纳款

两国兵连祸结,直至宣和元年统安城最后一战,宋军大败,刘法被西夏兵追杀,西夏军亦疲于战斗,自行退去;辽国出面从中和解,西夏与宋朝才复修和好,停息战争,各安疆土。童贯却诡奏西夏战败归诚。徽宗大喜,诏罢永兴、鄜延、环庆、秦凤、泾原、熙河六路兵马,升赏童贯等数百人。哪知道边关已萧条不堪,刘法、李明、孟清等将先后败死了呢。不料童贯刚刚班师回朝,蔡京又与他建策联金夹击辽国,说是燕、云唾手可得。徽宗听奏,高兴已极,于是又议出兵北伐。

  你道金国是哪一个国家,宋朝怎么忽然和他联军攻取?原来徽宗初年,辽主洪基病死,由孙延禧嗣立,称做天祚帝。在位荒淫,不问政事,国势渐弱。东北有女真部,遂乘时崛起,日见强盛。女真归为靺鞨,号做勿吉,就是古肃慎氏的地方,属于通古斯族。世居混同江,即黑龙江东部。唐朝开元中,部酋始通译中国,拜为勃利州刺史。五代时才改称做女真。那时辽国称霸北方,威行朔漠,女真的南部遂为辽国属土,称做熟女真;北部依然自立,称做生女真。后来生女真部中有完颜部酋长名做乌古鼐的,乃是一时枭雄,遂扩张势力,吞并附近部落。辽国想羁縻他,命为生女真节度使。自是生女真始行设置官属,修弓矢,备器械,渐渐张大起来。乌古鼐死后,经合理博、蒲拉舒传至盈哥,勇武能战,威声益震。适辽将萧海里谋叛未成,亡人生女真阿克占部,盈哥领兵帮助辽国夹击萧海里,尽破萧海里部众,杀萧海里,函首献与辽主。战阵之间,深知辽兵不经战的情形,便暗存下代辽的心志。盈哥既死,兄子乌雅舒继立,东和高丽,北收诸部,大有与辽争一日雄长之势。

  乌雅舒又死,阿骨打袭位,自称做都勃极烈,并不向辽告丧。

  辽主遣使诘责,阿骨打怒道:“有丧不能吊,还要来问罪么?

  ”遂拒绝来使,不予接见。不久,阿骨打集兵二千五百人,祷告天地,誓师伐辽,屡战克捷,射死辽大将耶律斜锡,威势震慑辽国。于是阿骨打就按出虎水旁,即皇帝位,建国号做大金,建元做收国,更名做旻。命弟吴乞买为谙班勃极烈,斜也及从兄萨拉噶为国论勃极烈。阿骨打既建国称帝,与辽国益不两立,厉兵秣马,更进兵益州,直捣黄龙府。辽兵屡战皆败,金兵遂夺得黄龙府。辽主得报,下诏亲征,起兵七十万往复黄龙府。

  金主亦更发倾国之兵,拒守黄龙府东,深沟高垒,先老辽军锐气。也是合当金军成功,忽辽国发生内乱,辽主连夜退兵,金军乘势追击,杀得辽军人仰马翻,斩首五万级,夺得车马帟幄兵械军资无算,大获全胜。

  这时辽国计有五京:临潢为上京,辽西为中京,辽阳为东京,幽州为南京,云州为西京。辽主退兵回至东京,内乱已平,方幸无事,忽裨将高永昌又据东京为乱,居然僭号,称做隆基元年。辽主大怒,遣将萧韩家奴、张琳等征讨。高永昌恐不能敌,向金求救。金主遣使复高永昌愿助力攻辽,但须削去僭号,归顺金国。高永昌刚刚尝试帝王风味,岂肯便把它去了,不从金主的命。金主乃遣大将斡鲁,率诸军攻高永昌,将近沈州,恰巧遇着张琳的兵马,两下战争起来。张琳不敌,败阵走了。

  斡鲁便乘胜夺取了沈州,进薄辽阳城下。高永昌开城出战,败死长松。斡鲁遂占领东京。辽属东京州县及南路女真部,先后降顺金国。金主即任斡鲁为南路都统,斡伦知东京事。辽主大恐,遣使与金议和,因互争兄弟之称谓,和议不决,局势日即险恶,卒至决裂。蔡京得此消息,便与童贯建议联金攻辽,规复燕、云。徽宗见蔡京、童贯说得攻辽易如反掌,便想起兵。

  中书舍人吴时,忙上书谏阻,徽宗未决。布衣安尧臣,便又上疏力谏。疏云:陛下临御之初,尝下诏求言,于是谔士效忠,而憸人乃误陛下,加以诋诬之罪,使陛下负拒谏之谤,故比年天下杜口,以言为讳。乃者宦寺交结权臣,共倡北伐,而宰执以下无一人肯为陛下言者。臣谓燕、云之役兴则边衅遂开,宦寺之权重则皇纲不振。昔秦始皇筑长城,汉武帝通西域,隋炀帝辽左之师,唐明皇幽、蓟之寇,其失如彼;周宣王伐俨狁,汉文帝备北边,元帝纳贾捐之议,光武斥臧宫、马武之谋,其得如此。艺祖拔乱反正,躬擐甲胄,当时将相大臣,皆所与取天下者,岂勇略智力不能下幽燕哉?盖以区区之地,契丹所必争,忍使吾民重困锋镝!章圣澶渊之役,与之战而胜,乃听其和,亦欲固本而息民也。今童贯深结蔡京,同纳赵良嗣以为谋主,故建平燕之议。臣恐异时唇亡齿寒,边境有可乘之衅,狼于蓄锐伺隙以逞其欲,此臣之所以日夜寒心。伏望思祖宗积累之艰难,鉴历代君臣之得失,杜塞边隙,务守旧约,无使外夷乘间窥中国,上以安宗庙,下以慰生灵,则国家幸甚!生民幸甚!

  徽宗阅疏,颇为意动,想要罢议北伐了。蔡京、童贯并斥吴时为腐儒,安尧臣越俎上疏为不法,力主联金攻辽,即日北伐。徽宗遂依了蔡京、童贯的主张,遣辽降臣赵良嗣使金通议。

  赵良嗣衔命前去,适金主又克取辽上京,金主人城犒师,置酒欢宴,赵良嗣便捧觞为金主寿,大呼万岁不已。金主大悦。赵良嗣因谓金主道:“燕云本是汉家土地,被辽国侵占多年,而今该由敝国取还了。现在敝国愿与贵国协力攻辽,同破他的国度。贵国取中京、大定府,敝国取南京、析津府,南北夹攻,两国都有利益,不很好吗?”金主答道:“很好。但是尔主每年纳给辽国的岁币,破辽之后,须得照样给我,才能如约。不然,我兵强马壮,我宁独力自取中京与南京两处土地。”赵良嗣唯唯道:“愿依台命!”金主遂写书付赵良嗣,约定金兵自平地松林进趋古北口,宋兵自白沟夹攻。且命勃堇随赵良嗣同来申述前意。徽宗展开金主的来书,闪龙目观看。书云:大金皇帝谨致书于大宋皇帝阙下:盖缘素昧,未致礼容;酌以权宜,交驰使传。赵良嗣言:“燕京本是汉地,若许复旧,将自来与辽国银绢转交。”虽无国信,谅不妄言。若将来贵国不为夹攻,即不依得,已许为定,具修寸幅,冀谅鄙悰!

  看毕,问蔡京道:“这事可行得?没有后患么?”蔡京奏对道:“万全!万全!”徽宗遂再遣马政报聘,并复国书。书云:大宋皇帝谨致书于大金皇帝:远承信介,特示函书。致罚辽国,逖闻为慰。确示同心之好,共图得罪之师,诚意不渝,义当如约。已差童贯勒兵相应,彼此兵不得过关。岁币依辽旧数,仍约毋听辽讲和。

  金主得书,答称照约行事,协议遂定。马政回朝报告经过情形,徽宗即诏童贯整军北伐。金主亦命斜也大兵,自中京进攻泽州。辽国守将已被金兵吓破了胆。哪里还能固守?金兵一战又拔泽州。辽主正在那鸳鸯泺会猎,得报大惊,即率卫士五千骑,西走云中躲避金兵。斜也乃越青岭,令副将粘没喝出瓢岭,两路会合,径袭辽主行宫。辽主吓得无计可施,只得逃之夭夭,复乘轻骑遁人夹山。金兵乘胜,击败大同援兵,进克西京。斜也一面遣将娄室分徇东胜诸州,一面遣使催促宋军速攻南京。徽宗即命童贯为两河宜抚使,蔡攸为副,统兵十五万出巡北边,遥应金兵。这时蔡京已奉诏致仕,王黼升任少宰,他便就三省置经抚房,专治边事,不关枢密。又搜括全国丁财,计口输捐,得钱六千二百万缗,充作兵费。民间膏血,榨取尽净了。童贯、蔡攸即日出师,一路耀武扬威,到了高阳关,途中遇着辽使,谓奉天锡皇帝新命,愿与中朝结好,宁免岁币,请勿加兵。童贯不许,辽使愤然而去。原来这辽国因天祚帝遁人夹山,号令不通,参政李处温与族弟李处能,儿子李奭,外联怨军,内结都统萧干,与诸大臣集番汉诸军,诣都元帅耶律淳府中,引唐朝灵武故事,拥立耶律淳为帝,称做天锡皇帝。

  遥降天祚帝为湘阴王。听报宋朝亦出兵来攻,因遣使至童贯军前议和。至是使者返报,备说童贯趁势逼人,不肯议和。天锡皇帝大怒道:“童贯是什么东西!蔡攸又是什么东西!竟敢藉着金兵的威焰,硬要与朕一战么?好!朕虽不武,破童贯、蔡攸却还绰有余裕哩!”即命耶律达石为统军,以萧干为佐,迎战宋军。童贯分兵为两路,东西并进:东路军趋向白沟,归都统制种师道节制;西路军趋向范村,归辛兴宗节制。种师道进阻道:“依末将愚见,还是许辽国和议,免了岁币的好。今日出兵,譬如盗人邻家,不但不能救,还要与盗分赃,太师以为可行么?”童贯叱道:“皇上有命,哪个敢违呢?您胆敢妄言惑众么?再多说话,定当军法从事,快领兵前进吧!”种师道只得吞声退出,督兵前进。前军统制杨可世至白沟遇着辽军,见蜂涌鼓噪而来,吓得未战便先逃了。于是宋军大溃,辽军像骤雨狂风般追杀过来。幸得种师道后军赶到,击退辽军,才得保全一部分军队退回雄州。辛兴宗至范村,却被辽军杀得十死七八,踉跄遁归。童贯听报两路失败,不胜忧虑。忽辽国又遣使者议和,劝童贯莫贪一时之利,弃百年之好,结豺狼作毗邻,贻他日的忧戚。童贯没得答复,只称俟请命朝廷,再行致告。

  辽使不得要领,只得归去不提。种师道乃复请与辽和议,童贯仍不纳,并密劾种师道通虏阻兵。徽宗不知就里,便降种师道为左卫将军致仕;任河阳三城节度使刘延庆代任。过了几日,徽宗忽降诏召童贯暂且班师。童贯奉诏,只得与蔡攸一同回朝。

  不久,辽国天锡皇帝病死,萧干等奉萧皇后为皇太后,主掌军国事;遥立天祚帝子秦王定为皇帝,却由萧干一力专政。

  辽国内外,颇存贰心。童贯探得这个消息,又与王黼人奏徽宗,重行北伐。徽宗复命童贯、蔡攸统兵再出,务取燕云。辽国常胜军统帅郭药师,见己国势微,想卖国求荣,遂举涿、易两州版图诣童贯军门乞降。童贯大喜,立即表奏朝廷,徽宗降诏授郭药师为恩州节度使,令所部归刘延庆节制。刘延庆奉童贯命出发雄州,即用郭药师为前驱,领兵十万人,渡白沟进取。郭药师虽然新降,倒肯效忠,惟刘延庆部众向来无纪律,行军毫不戒备,只是乱纷纷地冒撞。郭药师几次劝谏,刘延庆只是不听。后来郭药师献计袭燕城,刘延庆又失约不遣援兵。于是萧干遂得击溃郭药师,射死大将高世宣,截去粮饷,擒捉护粮将王渊,大败刘延庆全军,直追至涿水。刘延庆不复能成军队,没精打彩地退保雄州。童贯接得刘延庆报告,知一败至此,直急得他满屋乱跳,谓蔡攸道:“若是此番还不能成功,何以复圣命呢?”蔡攸道:“莫着急,还有一计在此:只遣使约金国助攻南京就成功了。”童贯拊掌道:“此计甚妙!”即日遣使赴金,约他助攻南京。金主笑道:“尔国怎得这等无能力,一座小小儿的孤城还攻不下啦!朕即遣兵助尔国攻南京。但是破南京后,只分燕京及蓟、景、檀、顺、涿、易六州归尔国,余者尽归我国所有了。”使者争道:“前约订得是山前山后十七州,而今只许六州,贵国恐怕不免背约失信吧!”金主道:“尔国无能照约攻取,必待朕来攻取,哪还说得前约呢?尔国不羞吗?朕今许分给尔国六州,还是看在前与尔国有通使缔约的交谊呢!尔可照朕语言回报,定要照此办法,朕即刻进兵了!

  ”使者不能复争,只得回报童贯。童贯见事情重大,不敢专决,忙奏上徽宗请命。徽宗使命还未发,金主已三路进兵,直下南京。辽国不能抵御,一阵一阵败下。萧太后恐慌极了,只得上表金国,请求和议,愿作附庸。表至五上,金主不许,进攻益急。萧太后正无法想,忽报金兵攻破了居庸关,快到城下,统军都监高六等已迎降金军了。萧太后此时惟有走是上着,忙与萧干乘夜出奔,自古北口趋天德而去。于是金主遂进据南京,辽国五京都归金国取得了。徽宗得报,慌忙遣赵良嗣赴南京,要求金主归还燕云土地。金主哪里肯允呢?还要将六州租税留为已有。赵良嗣多次往返,才与金国订定条约四款:一、宋朝向给辽国岁币四十五万,转纳与金国;二、每岁加给燕京代税钱一百万缗;三、彼此贺正旦生辰,置榷场交易;四、燕京及山前之蓟、景、檀、顺、涿、易六州归宋朝,所有山后诸州及西北接连一带山川概归金国。约既订定,金主即日退出燕京,并交割以外六州土地归宋。童贯、蔡攸即率领大军人燕京,并接收其他六州城池。谁知这几处地方,所有子女玉帛,悉被金国洗掠尽净,只剩下几座空城而已。童贯、蔡攸暗暗地叹了一声,即启奏朝廷,谓燕京及六州的百姓,夹道焚香称寿,欢声动天地。徽宗览奏大悦,即诏童贯、蔡攸班师回朝。这正是:君臣处国如儿戏,徒使人民受苦煎。

  要知童贯、蔡攸班师回朝,徽宗怎样一番升赏,后事又是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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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结彩放灯庶民同乐攻城掠地胡骑逞雄

童贯、蔡攸奉诏,即日班师回朝,又面奏一番接收燕云并蓟、景、檀、顺、涿、易六州经过事。徽宗奖劳有加,进封童贯为徐豫国公;授蔡攸为少师;赵良嗣为延康殿学士;王安中为庆远军节度使兼河北、河东、燕山路宣抚使,知燕山府;郭药师为检校少保,同知府事;所有随军北伐将士,升赏有差。

  加王黼为太傅,总治三省事,特赐玉带。至是,王黼、童贯、蔡攸等又日常在帝左右,称颂太平,以为天下从此更无忧虑了。

  徽宗原是个不以国事为念,好寻欢娱的皇帝,给王黼等这般导着,怎肯不抛了可畏的外患,放情追欢取乐。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早又是腊月朔日,徽宗便命从这日起放灯,直至明年元宵后止。大内前有五座门,唤做东华、西华、景龙、神徽、宣德。下手架造鳌山高灯,长十六丈,阔二百六十五步,中间矗立两条鳌柱,长二十四丈;两柱用金龙缠绕,每一个龙口里,点一盏巨灯,谓之双龙衍照。中悬着一个牌,长三丈六尺,阔二丈四尺,上面嵌着“宣和彩山与民同乐”八个大金字,辉光万丈。那彩山极是华丽,彩岭直接禁阙春台,仰捧端门。梨园奏起和悦之音,乐府进献婆娑之舞,真是有声有色。到了正月十四夜里,徽宗携着皇后嫔妃,暨文武百官,同至五门看灯,命中使宣万姓齐来赏玩。百姓听得宣召,好似云趋雾涌,头上都戴着玉梅、雪柳、斗鹅儿,直到鳌山脚下游观。徽宗更命杨戬、王仁、何霍六、黄大尉四个,在宜德门上,撒下金钱,给百姓抢着取乐。当时教坊大使袁陶,便填了一首词儿,名做《撒金钱》,道着当时撒抢金钱的一回盛事。词云:频瞻礼,喜升平,又逢元宵佳致。鳌山高耸翠,对端门珠玑交制,似嫦娥降仙宫,乍临凡世。恩露匀施,凭御栏圣颜垂视。撒金钱,乱抛坠,万姓推抢没理会。告官里,这失仪且与免罪。

  徽宗看着撒罢金钱,乐不可支。杨戬奏道:“太平无事,国泰民安,似这等放灯撒钱,恐怕尧、舜、禹、汤的时候,也不及今日陛下。”徽宗笑道:“朕怎敢比尧、舜、禹、汤呢?

  不过趁此升平之日,与民同乐一回罢了。”王黼等齐声歌颂道:“陛下乃是万世圣主,所以有此盛举。臣等愿祝圣寿无疆!”

  徽宗愈乐,便步至各处观览。这一夜:灯火荧煌天不夜,笙歌嘈杂地长春。

  到十五夜,乃是极盛的一夕,越发有趣了。徽宗命于内门直上赐万姓御酒,两壁八厢,二十四个内前等子守着,唤着百姓们道:“每人来饮一杯!”光禄千人,各把金卮,个个劝酒。

  于是那些看灯的百姓,休问他富贵贫贱,老少尊卑,或男或女,都到端门下领饮御酒一杯。百姓一一饮着,齐声赞美。人丛闹里,只见一个戴蝉扇冠儿,插禁苑瑶花的美貌妇人,饮了御酒,把金杯藏在怀里而去。光禄寺人瞥见,喝住道:“这金杯是御前宝玩,休得偷去!”当下便走过内前等子拿住那妇人,到端门下来。阁门舍人便将那妇人偷金杯的事,奏与徽宗知道。徽宗听了,闪龙目瞧视那妇人:星眸与秋水争光,素脸共春桃斗艳,好一个姿首,想道:这般个佳人,怎得会作出盗贼之事呢?

  必有缘故。便垂问道:“朕赐御酒,怎么把金杯也偷了去?”

  那妇人奏对道:“臣妾岂敢偷窃金杯?缘因与夫婿同到鳌山脚下看灯,人闹里忽与夫婿相失,却又蒙皇帝赐酒,妾不敢不饮;而今面带酒容,又不与夫婿同归,为恐公婆责怪,想借皇帝金杯,归家与公婆为照,不想就误犯了窃贼的罪名。臣妾谨制《鹧鸪天》词儿一首,上奏天听,赎臣妾一时误犯之罪。”词云:月满蓬壶灿烂灯,与郎携手至端门。贪观鹤舞仙歌举,不觉鸳鸯失却群。天渐晓,感皇恩,传赐酒,脸生春。归家只恐公婆贵,也赐金杯作照凭。

  徽宗听了道:“原来如此。”就命把金杯赐给那妇人。杨戬在旁奏道:“那妇人这词儿,恐怕是她夫婿宿构了,教她来骗取陛下金杯的,须要当面命题,令她撰词。她作得出,赐给她金盏;她作不出时,问她欺骗之罪。”徽宗道:“朕瞧她决不是这等样人。但卿既如此奏议,她亦未必是无才的,朕即命她当驾作词,使卿心服。”遂传旨那妇人再作一词。那妇人即请命题,徽宗命将金杯为题,《念奴娇》为调。那妇人领旨,便口占一词。词云:桂魂澄辉,禁城内万盏花灯罗列。无限佳人穿绣径,几多妖艳奇绝。凤烛交光,银灯相射,奏萧韶初歇。鸣稍响处,万民瞻仰宫阑。妾自闺门给假,与夫携手共赏元宵,误到玉皇金殿砌,赐酒金杯满设。量窄从来红凝粉面,尊见无凭说。假王金盏,免公婆贵罚臣妾。

  徽宗听一句,赞一句,完了,谓杨戬道:“卿而今心服么?

  杨戢奏对道:“臣今不敢卑视世间妇女了。真好才调!陛下赏她金杯外,臣请再取宫花两朵赐她,以示嘉奖。”徽宗笑道:“当得如此。”命左右取宫花两朵并金杯赐与那妇人,余人不许攀例。那妇人拜领金杯宫花,谢过龙恩,自向人丛里去了。

  徽宗遂凭栏遥观,只见公子王孙,佳人才士,鲜衣美服,一对对,一双双,手儿厮把,肩儿厮挨,在鳌山脚下,鱼贯游赏,都带着满脸喜色,和气迎人。徽宗顾左右道:“这些人都像神仙一般!”高俅、梁师成、李邦彦等齐对道:“他们都是神仙,陛下就是神仙之主了!”徽宗大笑。君臣百姓,彻宵欢乐,直至星沉月落,曙色满天,才各归去安息。有诗为记,诗云:太平时节喜无穷,万斛金莲照碧空。

  最好游人归去后,满头花弄晚来风。

  元宵已过,徽宗余兴犹高,又在艮岳大放花灯半月,与皇后嫔妃近臣,欢宴歌舞,闹得几不知人间复有忧苦事。这艮岳原名万岁山,嗣改今名。地址在上清宝箓宫东隅,周围十数里,六易寒暑,才建造成功。这所在,真是看不完的亭台宫室,说不尽的绮丽纷华。徽宗且自作《艮岳记》一篇,记载它的景致,不必细述的。这时徽宗已册立长子赵恒为太子,他性好节俭,见父皇这等欢娱奢侈,甚不谓然,却又不好谏得,只隐隐存着个为君要去佞臣之心。这且慢提。童贯、蔡攸自收燕归来,备极恩遇,他二人遂日益骄恣,差不多上凌天子,下压臣僚了。

  王黼、梁师成等,乃共荐内侍谭稹才足任边,可代童贯之任。

  徽宗即命童贯致仕,授谭稹为两河、燕山路宣抚使。谭稹奉旨,即前赴太原,招集朔、应、蔚诸州降卒,编为朔宁军,威福自恣,且甚于童贯。于是又酿成宋、金失和的变端。先是辽国天祚帝遁人夹山,复为金兵所逼,转奔讹莎勒,且向西夏求援。

  西夏主李乾顺,命统军李良辅率兵三万往援辽主;到了宜水,被金将斡鲁、娄室等杀败,狼狈逃归。西夏吃这一败,不敢再发兵援辽了。天祚帝日见穷促。金将斡离不复与降将耶律余睹,追赶天祚帝,相遇于石辇驿。那时金兵不过千人,辽军却还有二万五千人,天祚帝以为彼寡我众,尽可一战,命副统军萧特烈指挥迎战,自率妃嫔等登山遥观。耶律余睹不与萧特烈对阵,却率部众骤马上山来捉天祚帝。天祚帝大惊,慌忙遁走。辽军亦便因此大溃。及天祚帝奔至四部族,萧太后自天德趋至,不期而相会见。天祚帝大怒,即将萧太后杀死,追降耶律淳为庶人。独萧干别奔卢龙镇,招集旧时奚人及渤海军,自立为奚国皇帝。天祚帝因命都统耶律马哥往讨萧干。哪知斡鲁、斡离不等又统兵迫蹑前来。天祚帝已是惊弓之鸟,被金兵吓伤了,未见金兵,早就胆落,急忙逃往应州。斡鲁、斡离不等,哪里肯罢休,仍往前穷追,遂被赶上,将天祚帝子秦王定、许王宁、赵王习泥烈,及诸嫔妃公主并从臣等,一概执住。惟天祚帝与季子梁王雅里、长女特里在前队,由太保特母哥护着走脱。天祚帝至是见属从尽失,凄凄万状,事到头来不自由,只得遣人持兔纽金印向金军乞降,自己要走云内。旋得使人回报,金许援往日石晋北迁故事,待遇辽主。天祚帝又请愿为子弟,量赐土地,使安一身。斡离不不许,天祚帝乃奔西夏。萧干自立为帝后,驱众出卢龙岭,攻陷景、蓟二府,前锋直逼燕城。郭药师麾兵出战,大败萧干,一直追出卢龙岭外。萧干连夜遁去。

  天祚帝满想到西夏安身,不料金人早与西夏通好,西夏拒绝辽主,不肯容纳。天祚帝只得渡河东还,几经艰难险阻,卒被金将娄室追及,活捉而去。金主初废天祚帝为海滨王,不久将他杀死,用万马践踏他的尸骨,惨不忍睹。至是辽国遂亡。总计辽自建国称帝,共历八主,凡二百十年。

  忽有金国平州留守张珏,原系辽国降臣,弃金举平州版图来归。王黼以为奇遇,劝徽宗收纳。徽宗听从王黼奏议,不顾利害,就把张珏收容了。金主大怒,即遣斡离不、阇母等督兵攻讨平州。阇母先率三千骑直趋平州城下,见城上守备严整,不敢独力攻取,暂行退去。张珏即捏报大胜金兵。徽宗大喜,诏建平州为泰宁军,授张珏为节度使,犒赏银三万两,绢三万匹。朝使将至平州,张珏大张旗鼓,出城三十里迎接,藉以炫耀于众。不料斡离不等埋伏专待张珏,见他炫耀而出,晓得没有什么戒备,遂乘虚直袭平州城池。张珏听报有变,急忙还救,被斡离不一阵,杀得张珏大败,宵奔燕山。平州都统张忠嗣与张敦固,便开城出降。斡离不遂令张敦固回城晓谕诸将士,并遣金使偕人。张敦固回到城中,诸将士及人民遂拥戴他为都统,把金使杀死,闭门固守。斡离不大怒,遂督众围城,四面攻打,一面遣使向燕山府索取张珏。当下王安中被斡离不催索不已,只得奏准徽宗,把张珏杀了,割了首级,并执张珏二子,送与斡离不。燕山府降将,及常胜军,不免动了兔死狐悲的感想,相率泣下,都生惧心。郭药师愤然道:“不受我等降顺就罢了;受了我等降顺,乃又杀戮以与敌人,朝廷何其太无恩信呢?今日金国索张珏,便与张珏的首级,假使明日再索我等首级,岂不把我等尽行要杀了吗?”于是郭药师与诸降将,潜蓄异图,讹言百出。王安中大惧,急请解职,徽宗准奏,别简蔡靖往知燕山府事。会金主曼病殂,弟吴乞买嗣位,易名做晟。谥阿骨打做武元皇帝,庙号太祖,改元做天会。

  徽宗遣使往金吊贺,并求山后诸州。金主晟新承大统,不想与宋结怨,颇有允意。恰巧粘没喝自云中驰还,便阻住金主,只许割让武、朔两州,且索赵良嗣所许粮米二十万石。谭稹答道:“这个只凭赵良嗣一句话,怎好作准呢?”遂拒绝金国请求。金主大怒,谓宋无礼,遂决意兴兵侵宋。这时,阇母已攻克平州,杀了张敦固,移兵应蔚,大有及燕之势。徽宗才惧怕起来,以谭稹措置乖方,勒令致仕,仍起用童贯领枢密院事,出为两河、燕山路宣抚使。金主亦命斜也为都元帅,坐镇京师,调度军事。粘没喝为左副大帅,偕右监军谷神、右都监耶律余睹,自云中趋太原;达赉为六部路都统,率南京路都统阇母、汉军都统刘彦宗,自平州入燕山:两路分道南侵。童贯听得金兵大举而来,即藉赴阙奏议为名,引本部人马起程回京,以避金兵锋芒。知太原府张孝纯劝阻道:“金国败盟,公不督责诸路力与周旋于疆场之上,反先自引退,岂不使人心动摇,自取败亡吗?万一河东有失,河北还想保全得住么?”童贯怒叱道:“我只受命来此宜抚,并非奉命来此守土呀!固守土地,周旋疆场,这是守臣的责任,哪关我的去就呢?如说定要留住我,才能保守疆圉,那么还要置守臣做什么?”不听张孝纯遮留,即日径自去了。张孝纯叹道:“朝廷掌大兵权的乃像这等畏缩,国亡无日了!”乃严修战备以待金兵。不数日,金兵已攻克朔、代二州,直逼太原。张孝纯遂誓众登城,悉力守御。

  金兵屡攻不下,乃自行退去,这是河东一路。燕山一路,斡离不等人攻燕山府,蔡靖忙命郭药师出战。郭药师虽然奉命上前,只因心无斗志,一阵便被斡离不杀败下来,退还燕山。斡离不追至城下,郭药师便劫蔡靖出降。金兵遂人据燕京,燕山州县相率降金。斡离不即用郭药师为向导,长驱南下,直逼大河。

  宋军望风而逃,警报雪片般地飞上朝廷,一日数十惊。这正是:士气已隳难御敌,中原从此付胡儿。

  要知徽宗接到金兵长躯直人的警报,怎样措置,毕竟能抵御得住金兵否,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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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john22ppo 金币 +3 发帖辛苦啦! 2008-3-23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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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回黜奸邪临朝除旧恶昵声妓别院结新欢

  且说徽宗得报金兵深入,急得手足无措,忙召一班佞臣商议。宇文虚中献议道:“今日宜先降诏罪己;一面命太子监国,更革弊端。陛下则南幸暂避,御侮之事,可责诸将帅。”徽宗深以为然,拟命太子监国。李纲以血书谏道:“自来名不正,则言不顺,监国何以安内攘外,不如禅位。太子英明,定能挽回天意,收拾人心。”徽宗本来有些倦勤了,趁此就下诏禅位,召太子桓入朝,被以黄袍。太子涕泣固辞,徽宗不许。太子只好受禅,是为钦宗。尊徽宗为教主道君太上皇帝,郑皇后为道君太上皇后,退居龙德宫;以李邦彦为龙德宫使,蔡攸、吕敏为副;进李纲为兵部侍郎,耿南为签书枢密院事,以外都照旧供职;立朱氏为皇后。时值宜和七年十二月。次年元旦,改为靖康元年。

  那时天下皆知蔡京等误国,只因朝臣大半是他所荐引,莫肯直谏。太学生陈东率诸生联名上书道:“国事如此,乃由蔡京坏乱于前,梁师成阴贼于内,李彦结怨于西北,朱勔聚怨于东南,王黼、童贯又从而结怨于辽金,创开边隙,使国势危如累卵。此六贼名异罪同,伏愿陛下乾纲独断,擒此六贼,斩首市曹,传示四方,以谢天下。”同时李纲亦有密疏请诛王黼。

  钦宗固早知六贼的罪恶,只因嗣位不满一月,似难诛戮大臣。

  恰巧王黼得悉有人参劾,已载妻孥遁去,诏下开封府尹聂昌密诛。昌即遣武士迫至雍丘,杀黼于民家,取首级以献,托言为盗所杀。钦宗下诏把李彦赐死,并抄没家产。朱勔放归田里。

  勔本是个末吏,以花石取媚徽宗,流毒州郡逾二十年,积官至宁远军节度使。初居苏州,公肆掊克,改建居宅,仿拟宫廷,服饰器用,私僭乘舆;又托言挽舟,募兵数千人自卫,势焰熏天;东南的刺史郡守,多出其门下,时人号谓东南小朝廷。徽宗末年,益加亲任,居朝犹如王侯,进见不避宫嫔,一门尽为显官,天下为之扼腕,至是罢斥。凡由勔得官的,一律罢免,朝右为之一清。钦宗又诏中外臣庶,直言得失,朝政颇有刷新气象。这都是为金兵逼近所致。忽然金兵因边境不靖,奉召退去。一班醉生梦死的佞臣,如蔡攸、高俅等便请启跸南幸。徽宗道:“朕居宫中,郁郁寡欢,且有台谏在帝前论朕失德,恶闻是言,还是南幸的安逸。兼之金兵虽退,不久复来,此间终非安乐土,毕竟是南方太平。”又语蔡攸道:“朕被汝父所误,如今谁不说朕的失德,都由蔡京等奉迎谄佞而来。”说着,愈形恼怒。蔡、高恐怕等在旁边受埋怨,托辞退去。徽宗追咎蔡京,就下诏将李明妃废为庶人。那李明妃就是大名鼎鼎的李师师,与徽宗有一段艳史,待小子追寻出来,谅必看官们所乐闻的。

  那李师师本是东京名妓,当宣和年间,四海升平,徽宗常常带着高俅、杨戬,易服出宫私行,观赏市廛风景,游幸酒楼娼门。一日,君臣们又向汴京城内,穿长街、过短巷,一路只见歌台舞榭,酒市花楼,看不尽繁华景象。行行重行行,走入金环巷,风范更别。但见门安春联,户列名花,帘儿底笑语喧呼,门儿里箫管盈耳,徽宗顾而私喜。又前行六七步,见一座宅子,粉墙鸳瓦,朱户兽钚,飞帘映郁郁的绿槐,绣户对森森的修竹。徽宗向杨、高二人问道:“这座宅是谁人的,直这般盖造得十分清幽?”话声未绝,忽闻门内有人咳嗽,徽宗止步观看,只见翠帘高卷,帘儿下有个佳人,便仔细打量,见她发弊乌云、钗簪金凤,眉横新月,目送秋波,腰如迎风杨柳,貌若出水芙蕖,待道是昭君,不曾抱着玉琵琶;待道是杨妃,不曾擎着白鹦鹉;好似嫦娥离月殿,恍如洛神下瑶阶。后人有诗赞美云:亸肩鸾髻垂云碧,眼现明眸秋水溢。凤鞋半折小弓弓,莺语一声娇滴滴。裁云剪雾制衫穿,束素纤腰一搦搦。桃花为脸玉为肌,费却丹青描不得。

  徽宗见了这个佳人,又问高俅道:“这座宝宅里,有此绝色美人,非为官宦,定是富豪,你可相识么?”高俅答道:“不识,且去问个明白。”说着,只见对面有个茶肆,牌书周秀茶坊,三人遂人茶坊坐定。徽宗向金箧内取出二三十两碎银撒在桌子上,茶家周秀看出是个使钱的豪客,忙送上三盏上好的香茗。一巡茶罢,徽宗问过茶家的姓名,然后问道:“这对门是谁氏的人家?帘儿下的佳人姓甚名谁?”周秀答道:“上复官人,这个佳人,是名冠天下的东京角妓,李姓名师师。”徽宗听说,笑逐颜开地说道:“呵!原来她就是李师师!名不虚传!”对周秀道:“周秀,你去传语佳人,说俺是殿试秀才,欲就她家饮杯,未知雅意如何。”周秀唯唯而去,隔不多时,走来说道:“李家姑娘闻言色喜,说什么不弃微贱,扫径奉迎。

  ”徽宗赏了他五两白银,就同杨、高二人往李氏家来。有双鬟在帘下侍立,见三人入门,就入内报知。一刹那双鬟扶师师出见,向徽宗施礼毕,含笑说道:“寒门寂寞,过辱光顾,无名下妓,何幸而遭逢贵客?”徽宗答道:“谨谢娘子不弃生疏,知感无限。”师师遂导客人内,行转曲曲回廊,方见深深庭院。

  走入一间精舍中,铺陈清雅,凉床设花茵绣褥,四壁挂琴条对联,窗明几净,收拾得纤尘不染。师师就请三入坐下。双鬟献茶,另有女佣安排酒莱。师师斟酒于杯,请徽宗等入座,自己末坐相陪。酒行二巡,师师问道:“殿试相公,不知何郡,敢问尊姓?”徽宗搭讪答道:“娘子休怕,我是汴梁生,夷门长,休说三省并六部,莫言御史与西台,四京十七路,五霸帝王都,皆属我所管。咱八辈儿称孤道寡;目今住在东华门西,西华门东,后载门南,午朝门北的大门楼里面;姓赵排行第八,俺乃赵八郎便是。”师师听了吓得魂不附体,急忙离座,走去向她娘说道:“家里有个狂言讹语的,怎奈何?还是速去报告官府,免得带累咱家。”李妈妈听说,慌忙赶去报知左右二厢捉杀使孙荣、汴京里外缉察使窦监。二入急点手下巡兵二百余名,入入勇健,个个威风,手持着闷棍,腰挂着环刀,汲汲奔来,把师师宅围住。徽宗闻得宅外叫闹,便以目视高俅。高俅会意,走到门口,瞧见孙荣、窦监,就喝道:“匹夫怎敢惊驾!”二入认得是平章高俅,吓得两股不摇而自动,一起跪地说道:“上告相国,不干小人们事,乃是李妈妈来报告,说家中有讹言的,以此小入等提兵到此。”高俅喝道:“二入免罪退去。暗暗地提兵巡哨,防护圣驾。”二入谢罪退去,高俅回入里边。

  此时师师已知是当今天子,吓得魂飞天外,战兢兢跪在帝前,口称死罪。徽宗不能隐讳,且慕师师美色,就说道:“恕卿无罪,平身。”师师谢恩起立,于是重添美酒,再备佳肴,并唱新词以侑酒,直唱到红日西坠,玉兔东升,方才罢宴。当晚徽宗共师师就寝;高俅、杨戬另一处拥妓安睡;良宵苦短,一刹那已红日东升了。高、杨二入早已起身,走至师师房外。高俅奏道:“天已明了,陛下视朝去吧!免被文武察知。”徽宗连忙穿衣,下床盥漱,即欲启驾还官。师师依依不舍,徽宗道:“卿休烦恼,今夜再来与你同欢。”师师道:“何以取信?”

  徽宗即解下龙凤鲛绡直系递给师师道:“朕语下为敕,决无戏言的。”师师接了,即送徽宗出门,看他们向西去远了。正拟转身入内,忽然从东南来一男子,向师师说道:“从前由我为你供炭米,今朝却与别入欢送。”说着,直奔入门内。师师不避,男子就问师师道:“刚才去的那入是谁?不妨与我直说。

  ”

  看官,你道这个男子是谁?原来是师师的结发丈夫贾弈,现为右厢都巡官,带武功郎之职。当下师师闻言,不敢即以实对。贾弈又道:“昨日是乞巧节,我特地沽得上等好酒来和你赏节,不料你把个门儿关闭得铁打成的相似,便是樊哙来也踢不开,叫唤多时,悄无人应,我早猜到管有别入取乐;刚才去的便是新欢,可是个近上的官员?”师师答道:“官人你坐了,我来说与你听,你休忧闷。恰去的那人儿,也不是制置并安抚,也不是御史与平章,那入的声势很大。”贾弈道:“至不过是个王公驸马,我也见得多了。”师师道:“并不是王公驸马。

  ”贾弈道:“更大如王公,除非是当朝帝主。他有三千粉黛,八百胭娇,肯慕你一个妓女么?我不信?”师师道:“我给东西你看,管教你深信。”说着,取过龙凤鲛绡直系,交给贾弈看。贾弈认得是天子衣,心想:皇上在此行动,我怎敢再踏到这里;他动不动金瓜碎脑,是不是斧钺临身。我与师师两个的恩情,好似天淡淡云边鸾凤,水澄澄池里鸳鸯,平白地涌出一条八爪金龙,把一对鸳鸯儿拆散。想到这里,一声长叹,忽然气闷倒地。师师连忙上前急救。一会儿,贾弈苏醒,跳起身来,向着师师跪倒,说道:“死罪!死罪!小臣多有冒渎,望皇后娘娘宽恕!”师师将他扶起,说道:“是何言语!他是天子,宫中早有一皇后,二妃子,三夫入,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更有三千粉黛,八百胭娇。到晚来,驾龙车,乘凤辇,去三十六宫,二十四苑闲游,不知有多少天仙玉女伺应,况且凤烛龙灯,笙箫细乐,各安排绮筵接驾,何等快乐受用,怎肯再来顾我。昨天是出宫私行,偶然到此,一欢而去,岂肯常来宠我?

  你好不晓事,徒自这般烦恼。”遂出美酒,与贾弈解闷。贾弈满怀愁闷,哪里喝得下酒,瞧见有纸笔在侧,便用手拈起笔来,拂开花笺,写成小词一章,调寄《南乡子》:闲步小楼前,见个佳人貌类仙。暗想圣情浑似梦,追欢挚手,兰房恣意,一夜说盟言。满掬沉檀喷瑞烟,报道早朝归去,晚回銮,留下鲛绡当宿钱。

  师师见了末后两句,大惊失色,顺手取来纳入妆盒中。贾弈道:“我从今后再不敢踏上你门儿来,我们俩从此瓶坠簪折,恩断义绝!”师师正欲出言相慰,忽然女奴来报道:“昨夜来的高平章到来了。”师师忙催贾弈回避,不料高俅已闯然而入,一见贾弈,勃然大怒,就命左右执送大理寺狱中去。亏得李妈妈走来,向高俅说道:“这是我的兄弟,在洛阳居住多年,今日才来,办了几杯淡酒与他洗尘。师师今日专等天子来,哪里敢招待客人呢!”高俅见婆子苦苦说情,就命放了,贾弈就鼠窜而逃。一刹那徽宗驾到,师师接入房中,问道:“陛下缘何来迟?”徽宗答道:“朕恐街市小民认得,故尔守到黄昏才来。

  ”说着,就在房中置酒对饮。高俅先行。师师酒量甚小,喝了几杯,已薄有醉意,先向榻上安睡。徽宗带着懒样儿暂坐,忽见妆盒中有一纸宇条儿,用手取来,见是一首小词,看到未了一句,含有讥讽意,不觉微笑。师师假装睡着,偷瞧皇上见了小词,不曾发怒,终是宠爱我的。

  话休烦絮,自此以后,朝去暮来,相近两个月,恩爱愈深,不能相舍。那贾弈两个月不曾与师师见面,累他废寝忘食,直瘦得肌肤如削。一日,陈州通判宋邦杰遇见了贾弈,问他缘何如此消瘦。贾弈答道:“实为当今官家,占了我妻李师师,良缘拆散,能不伤感!”说罢,连连长叹。邦杰劝道:“你且放心,我有个姑夫曹辅,现为谏议大夫,若知此事,必定谏阻官家,不复私行,管教你两口儿完聚,如何?”贾弈大喜道:“若得哥哥转求令亲谏阻官家不恋师师,深谢哥哥大德!”说罢,二人作别。邦杰往见姑夫,说明徽宗夜夜宿平康,占恋贾弈爱妻李师师。曹辅是骨鲠忠臣,就连夜草就表章。等到来朝,净鞭三下,众文武百官齐集,徽宗临朝,曹辅就出班进表上谏。

  徽宗披阅表上写着:臣曹辅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谨表言于皇帝陛下:臣闻圣人犹天地,天以一元之气运于上,故四时按行,百物育生,雨露所以见发生之仁,雷霆所以彰肃杀之义;君以玄默之道拱于上,故大臣为辅,百官称职,德泽所以昭褒劝之恩,典刑所以示惩罚之勇。上天之道不可测,圣人之威,其可亵乎!古语有云:“万夫之帅,深坐于油幢;千金之子,不斗于盗贼。”何则?盖所守者严,不为轻者贱者而轻其身也。臣近睹辅臣某有谢表,谓陛下轻车小辇,七临私第。臣以为陛下之眷臣下,可为不薄矣,然而陛下万金之躯,是列圣之遗体,陛下从不自惜,独不为祖宗惜乎?一举动之重轻,是万姓休戚之所寄,陛下从不自爱,独不为生灵念乎?近闻有贼臣高俅、杨戬,巧进佞谀,蛊惑圣听,轻屑万乘之尊严,下游民间之坊市,宿于妓馆,事迹显然,虽欲掩入耳目,不可得也!夫娼优下贱,缙绅之士稍知礼义者,尚不过其门;陛下贵为天于,深居九重,居则左史右言,动则出警入跸,乃竟听信匹夫之谗言,宠幸下贱之泼妓,使天下闻之,史官书之,皆曰易服微行,宿于某娼之家。自陛下始,贻笑万代,陛下可不自谨乎!臣所愿陛下赫然睿断,将贼臣高俅、杨戬窜逐于外。亲近端人正士,改过迁善,思高祖皇帝创造之艰难,述列圣守成之先志,保重圣躬,杜绝游幸,社稷之幸也,生灵之福也!臣自知冒渎天威,将膏斧钺,但愿陛下幸纳臣言,则臣虽死犹生也,伏取进止,具位臣曹辅表上。

  徽宗览表,自觉惭愧,下诏将曹辅赴都堂问状。正是:忠臣直诛匡君主,蹙戏时危可奈何!

  要知徽宗能否纳谏,与师师断绝,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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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情书一纸险罹杀身灾和约四条酿成亡国祸

  徽宗当初私行宿娼,只道外人不知,及览曹辅奏疏,自觉惭愧,特降敕将曹正言带赴都堂问状。当下由余深向辅问道:“你官卑职小,何得擅劾平章,妄言朝廷得失?”辅正色答道:“大臣不言,小官心所为危,不敢不直谏。”余深不与多辩,即复奏徽宗,将曹辅罢免正言,编管郴州。幸得谏议大夫张天觉续奏道:“曹辅心在爱君,言甚鲠直,陛下不能优容,远加窜逐。倘陛下以后再信谗言,私游妓馆,则忠言结舌,不闻于上,万一有奸邪叵测的不幸事,陛下后悔莫及咧!”徽宗憬然觉悟,答道:“吾知过了,行将改之。”就收回曹辅的罢职命,就此不敢微行。过了数日,又复思念师师,不能舍弃。召杨戬人宫,着他传旨说与李师师知道:“谓朕被曹辅、张天觉等直谏,一时未便出宫,误了美人的期约,休得见怪。”杨哉领了密旨,直奔金环巷李师师家来。师师接见,薄怒佯羞。杨戬即将帝语传达一遍。师师道:“天子自有皇后贵妃遣欢取乐,贱妾乃平康泼妓,岂是天子行乐的去处?”说罢,倒身榻上,不复发言。杨戬再三抚慰道:“美人休怪,隔几天圣驾必来。”

  说着,觑见妆台上有一小简,杨戬展开,见是贾弈具名。简上写道:弈自从七夕相别之后,又逢重九,日月如梭,无由会面。

  今闻天子纳忠臣之谏,深居禁中,无复微行私幸,是咱两人夙世有缘。今夕佳辰,不可虚度,未承金诺,立候佳音。此致可意人李师师帘下。贾弈谨启。

  杨戬说道:“确有这般泼贱之物,不能近贵。今天子宠幸你,你却密地与贾弈打暖,可见不是李妈妈兄弟了。”说罢,拿了小简悻悻而去。师师母女俩吓得魂不附体。杨戢回宫,徽宗问道:“师师道个甚话?”杨戬照实上复,即以小简呈上,徽宗览毕大怒,即命中使拿那匹夫来。中使奉命而去,隔了一会,拿得贾弈到金阶下。徽宗喝道:“匹夫!你既为朕一职之役,不以巡警为意,却入娼家造词谤朕,该得何罪?”贾弈俯伏金阶,口称:“死罪,微臣怎敢谤讪陛下?还望圣恩明察。

  ”徽宗道:“还说不敢谤讪,这‘留下鲛绡当宿钱’的小词,是谁做来?”贾弈无辞以对。徽宗怒道:“流言谤朕,合夷三族。格外从宽,速将贾弈推入市曹斩首。”敕下,令甄守中做监斩官,正值靠午分,押着贾弈往市曹。也是他命不该绝,却巧遇着谏官张天觉,向守中问道:“今日杀的是什么犯人?”

  守中附耳低声道:“天子为私幸李师师家,与贾弈共争泼妓。

  贾弈曾吟小词滂讪,天子吃受不过,敕拿贾弈赐死市曹。”天觉道:“你且慢用刑,待我人奏官家来。”说罢,入朝来见徽宗,奏道:“陛下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承祖宗万世之丕祚,为华夷亿兆所观瞻,一举动,一笑颦,皆不可轻视。奈何信奸谗佞谀的语言,夜宿娼家,朝纲不理,国政不修,使天文变于上,人心怨于下,边疆不宁,盗贼蜂起。陛下不以此为忧,顾与匹夫争一泼妓,轻肆刑诛,他日史传记载,贻讥万世。贾弈何罪而夷戮市曹?臣恐刑罚不正,无以治民,伏望圣慈曲行赦宥。冒渎天威,罪在不赦,伏维圣鉴。”云云。徽宗即掷贾弈词与他观看,即谕道:“卿看此词,得能容忍么?”天觉奏道:“孟子有云:‘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陛下高拱禁廷,谁敢妄肆诋毁?陛下既不以万乘之尊自尊,小臣故敢肆无忌惮。

  陛下宜自悔其过,何必尤人?”徽宗闻奏,未免惭耻,向天觉说道:“且看卿忠言直谏,免死贾弈,贬为广南琼州司户参军。

  ”天觉谢恩而退。贾弈好似从鬼门关上赦转,即日自往琼州不提。

  那时蔡京尚未致仕,即劝徽宗宣李师师人宫,加以封号,自无人敢肆谤仙了。徽宗即宜师师人宫,赐冠帔,初封夫人。

  因怕天觉再行谏阻,改授为胜州太守,饬令中使押之赴任,行至半途,忽然仙去。中使归报,徽宗固知天觉为异人,悔已无及了。于是朝廷益无纲纪,进封师师为明妃,连带茶家周秀,夤缘师师,也授为泅州茶提举。这都是宣和六年间事。不料自师师人宫后,外衅迭开,国事日非,金兵步步紧逼,宋将望风而溃。徽宗整备南幸,就禅位于钦宗。又因谏官都称他荒淫失德,把李明妃废为庶人。师师含泪出宫,即人庵观为女道士。

  时为靖康元年,忽报金将斡离不已率兵渡河,东京人心大辱。徽宗急欲东幸,以蔡攸为上皇行宫使,宇文粹中为副,奉徽宗至亳州避敌。初童贯在陕西,招募长大少年数万人,号胜捷军,以资护卫。至是从太原还京,正遇徽宗东行,贯即以军自随。徽宗过浮桥,卫士攀望号恸,贯恐行不速,使胜捷军射击,中箭踣地的百数十人。贯遂促车驾前行,按下慢表。且说钦宗闻得金兵将至,也拟出幸襄邓,以避敌锋。李纲谏阻道:“道君皇帝挈宗社以受陛下,岂可委而他去?”钦宗答道:“时中谓京城不可守,居此奈何?”纲道:“天下城池,当推都城为最固,况且是宗庙社稷,百官万民所在,舍此将何往?为今日计,当整饬军马,固结人心,相与坚守,以待勤王兵来援。

  ”钦宗问道:“谁可为将以守城?”纲答道:“白时中、李邦彦虽未必知兵,然身为大臣,抚将士以抗敌锋,乃是大职。”

  时中抗声说道:“难道李纲莫能将兵出战么?”纲从容答道:“倘陛下不以臣为庸懦,使治军旅以卫社稷,愿以死报国。”

  钦宗即授纲为尚书右丞,东京留守。忽然内侍来奏中宫已启行。

  钦宗闻盲色变,慌忙降御座说道:“朕不能留此,拟同中宫偕行。”李纲泣拜于地,以死遮留。钦宗不得已向纲说道:“朕今为卿少留,治兵御敌的重任,专责诸卿,万不可稍有疏虞!

  ”李纲受命而出。宰相仍请帝驾出幸为是,钦宗称善。次日,李纲入朝,见午门内禁卫环甲,乘舆已驾。纲急呼禁卫道:“你等究竟愿守宗社呢?还是愿随帝驾出幸?”几个禁卫齐声答道:“我等父母妻子都在此,情愿死守。”纲即人见钦宗道:“陛下已许臣留,为甚又复戒行?今六军父母妻子皆在都城,愿以死守。陛下强他们护驾出都,万一中道散归,陛下孰与为卫?况敌兵已逼近,探知乘舆不远,必令健马追击,谁可抵御呢?”钦宗心想不错,遂不复出幸。禁卫六军闻悉,皆拜伏呼万岁。钦宗乃命纲兼行营使,得以便宜行事。纲即整备守战工具,以备御敌。得报金兵已据牟驼冈,是为宋廷养马的所在,距离汴京甚近,钦宗惊慌非常,即召群臣商议。李邦彦道:“都城兵微将寡,勤王兵又都观望不前,就算有几路兵奉诏赴援,犹恐被金兵拦路截击,由是诏下多日,不见援军人卫,敌兵却将临城下了。为目前救急计,舍割地求和以外,绝无善法。”李纲说道:“敌兵孤军深入,击之不难,并且裹粮不多,不胜亦可闭城固守。一面催诸路军星夜人卫,等到勤王兵来,内外夹攻,可以一鼓而灭敌军,为甚要乞和呢?”钦宗迟疑不决。李纲要紧去登城防敌了。李邦彦、张邦昌犹在帝前动以利害,怂恿求和。钦宗竟从其议,即遣驾部员外郎郑望之,防御使高世则,往金军请和。行至半途,适遇金使吴孝民奉命人城劝和,宋使遂同他偕还。是夜金兵来攻宣泽门,李纲率军出城迎战,杀伤百数十人。金兵知有备,且闻徽宗已内禅,遂退去。次日,金使入朝,首先责问收纳张珏事,次要宋廷将童贯、谭稹、詹度三人执送金营。钦宗答道:“收纳张珏系上皇朝事,非朕所知。至于童贯等三人,早已罢斥,不在东京了。”孝民说道:“上皇朝事,已往不必计。今请少帝与大金别立誓书修好,即遣亲王宰相诣军前请和便了。”钦宗应许,即问大臣:“谁可为使赴金营请和?”李纲请行。钦宗道:“卿负守城重任,宗社安危,惟卿一人是赖,岂可擅离?”乃命李税为请和使。纲又奏道:“安危在此一举,臣恐李税怯懦,此去有误国事。”

  钦宗道:“一时无人可使,就命税授意前往,谅来不致偾事的。

  ”接着向税面授请和意旨,命偕金使同往。税即偕孝民出城,径抵金营。孝民先人报告主帅,斡离不传齐众将,陈兵南向高坐,宣宋使人见。李税踏人中营,瞧见两旁兵土,手中都执着雪亮钢刀,已吓得魂胆俱消,就北面再拜,膝行而前,全身发抖,不敢申说请和。斡离不见他吓得面容失色,益觉藐视,就说道:“宋主都城,破在旦夕,所以按兵暂缓进攻,只为少帝故,欲存赵氏宗社,我恩不小咧!你主君欲议和,当输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表缎百万匹,牛马万头,尊金帝为伯父,归还在汉的燕云人,割中山、太原、河间三镇地,并以宰相亲王为质。”语毕,出事目一纸授税。税惟有唯唯诺诺,不敢措一言。斡离不即派萧山宝奴、耶律忠、王汭等偕税人城。不料金人是日又进兵攻景阳门。李纲亲冒矢石,登城督战,募壮士缒城而下,与金兵激战,自卯至酉,接战竟日,斩首数千级。

  何灌力战而死,金兵至暮始退。

  李邦彦力劝帝依从金议,免得生灵涂炭。钦宗遂避殿减膳,一面命邦彦向民间搜刮金银,并娼优家的现款,也都括借殆尽,只凑得黄金二十万两,白银四百万两,民间已空,尚不足十分之一。李纲人对道:“金人所索金银,竭天下与之且不足,何况都城呢?况三镇,乃我国的屏蔽,割之何以立国?就是遣质,宰相当往,亲王不当往。宜遣辩士,姑与他商议,勿遽决定,稽延数日,等到勤王兵四集,他知孤军深入,恐怕截断归路,虽不得欲,亦将退去。到那时与之订盟,必不敢过分苛求,并且和议亦可久远。”李邦彦道:“都城破在目前,尚何有三镇,金币更不足较了。凡事须双方着想,不能独作片面观。现在与他诚意议和,尚且攻城不已,若遣辩士往返磋商,被他看出是缓兵之计,必然猛力攻陷都城,那么援兵未集,都城已陷,将奈何?”钦宗默然不语。李纲亦无言可驳,只好向帝求去。钦宗慰谕道:“卿且出治兵,此事容朕三思而行。”纲遂退出,邦彦、邦昌又在帝前一吹一唱地恫吓道:“李纲之言,只好骗三尺童子,金人狡诈百出,岂肯按兵不攻,等着我们勤王兵来援呢?事到燃眉,陛下莫再因循坐误了!”钦宗不得已,将金人所提出四条和约:一要输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表缎百万匹,牛马万头;二要割让中山、太原、河间三镇之地;三宋帝尊称金帝为伯父;四以宰相亲王为质。一律照允,就命邦彦草就誓书,称金主为伯大金皇帝,自称侄大宋皇帝,遣沈晦为使,赴金营磋商。第一条输款缺少甚多,只好分期措缴;第二条割地,先将三镇地图呈送;第三条称呼,完全照办,以后文书往来,概称伯大金皇帝;第四条遣质,以康王构往质金营。张邦昌为计议使,随康王同去。那邦昌是个卖国求荣的奸贼,他初意和邦彦竭力主和,原为谄媚金主起见,不料临期身自为质,懊悔得什么似的,就在帝前力辞道:“臣无口才,此去只恐有辱君命,敢请另选能员前往。”钦宗不许。邦昌又求御笔署批,无变割地之议,免得康王及臣在金营为难。钦宗道:“何容署批,朕已口头答应,并且三镇地图已送去,难道好不作数的!”邦昌只好同了康王,陛辞出城,偕沈晦乘筏渡濠,午前登程,直到深夜,始达金营。

  那康王构是徽宗第九子,系韦贤妃所生,诸皇子中推他为最有胆略,所以遣他为质,当下沈晦、邦昌人见斡离不,面呈誓书,都北面再拜,小心翼翼,不敢多言。惟有康王人谒,长揖不拜,面不改色,有问,便侃侃答言,不露丝毫畏怯态。斡离不即将康王、邦昌留住,惟放沈晦回城。斡离不偶语左右道:“康王不类亲王,定是将门子弟,特来冒名代质的。若是亲王,身人敌营,安有如此从容不迫的胆略呢?”当时和议虽成,一则因输款不到十分之一,割地又未缴出,金兵仍不退。日遣游骑在都城外大掠。恰值统判官马忠自京西募兵人卫,遇金兵于顺天门外,拦路截杀,金兵大败。忠挥军乘胜追杀,敌兵死伤无算,西路稍通,勤王兵始得进达都城。那两河制置使种师道为北宋名将,因事至洛,闻报金兵已进逼都城,即欲率轻骑人卫。左右劝阻道:“敌势正锐,宜少驻汜水,以谋万全。”师道答道:“吾兵少,若然迟回不进,形见情露,徒自取辱,不如鼓行而进,金人无从测我虚实。都人见吾人卫,士气自振,何惧敌兵?”于是率军启行,沿路揭榜,大书种少保领西兵百万勤王,兼程前进,直抵京西,即向金营下书约战。金人素惮老种威名,不敢会战,移营北退,坚守牟驼冈,收束游骑,增垒自卫。钦宗得闻师道人卫,大喜,即命李纲开安上门迎劳。

  师道入朝觐见。钦宗问道:“国事如此,不知卿有何安邦善策?

  ”师道答道:“女真不知兵,岂有孤军深入人境,而能安然归去呢?”钦宗说道:“已和他订约修好了。”师道答道:“臣以孤军旅卫陛下,以外非所敢知。”钦宗道:“卿来得正好,京中正缺一统帅。”遂命为同知枢密院事兼充京畿、河北、河东宣抚使,统四方勤王兵及前后军,并以姚平仲为都统制。正是:老当益壮威名在,入卫勤王敌胆寒要知师道能将金兵杀退与否,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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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回易质请和敌兵北还微服冶游上皇南幸

 和议虽成,金人因输款不足,仍不退兵,游骑时出劫掠。

  李纲入奏道:“金人贪婪无厌,势非用兵不可。敌兵只有六万,而现集城下的勤王兵已达二十余万。金人以孤军深入,犹如虎投陷阱中,不必与他列阵争胜负,当以计取:一面派兵扼河津,绝饷道,并分兵收复畿北诸邑;一面以重兵临敌营,坚垒勿战。

  等他食力尽疲,纵他北归,出奇兵半渡截击,此为必胜之计。

  ”钦宗深以为然,约日举事。不料姚平仲极力主张速战,奏道:“勤王兵大集而不战,土卒皆有怨言。今夜愿率本部出击敌营,不胜愿当军令。”钦宗顾语李纲道:“卿意如何?”纲见平仲忠勇可嘉,便道:“且去一试,臣当率兵助之。”是夜,平仲率步骑万人出城击敌,哪知金人已先觉,冲人敌营,人影全无,连忙传令后退。忽闻喊杀连声,伏兵已四面杀来,宋兵大溃。

  平仲力战得脱,心想败人城中,必然按军法斩首,就此畏罪逃亡。李纲只道他被敌兵围住,忙率诸将出援,与金兵大战于幕天坡,因黑夜交兵,不敢冲锋,用神臂弓射死金兵甚众,金兵遂败退。纲得胜回城,不见平仲,只道他战死了。有兵士说:“见他突围而出,向东南逃去的。”只好置之度外。次日,师道人奏道:“昨夜劫营虽误,今夜索性再遣兵分道袭击,也是一种出其不意的奇计。如仍不胜,索性每夜以数千人出击,扰得敌人夜夜不得高枕而卧,不消十日,敌必遁去。”李纲等皆称奇计。偏有李邦彦独持异议道:“金营迭来催缴金币,逻掘俱穷,无法措缴,若然加以袭击,必然索款愈急,何以应付呢?

  ”师道语塞,只好放弃不去袭击。

  且说斡离不召诸使臣至帐中,诘伺何故违誓用兵袭营,邦昌涕泣不语。康王神色不变地答道:“我也不知道。”斡离不挥手令退,即遣王汭人城诘责,并要挟易质亲王。王汭奉令人城,见帝面达主帅语,并催割三镇地。钦宗因乎仲已脱逃,推说用兵系李纲所主张,朕未闻知。当将李纲罢职,三镇地准予割让,即遣肃王枢为质。一面监着金使罢免李纲官职,即命肃王枢系徽宗第五子随王汭往金军代质。康王、邦昌遂得放归。

  金兵仍不退,时有游骑出掠。此时李纲罢职,师道恐金人指摘,亦出居城外。都中人心大震,有太学生陈东等千余人,上书请留李纲,乞罢李邦彦、张邦昌、白时中等一班奸贼,略云:“纲为社稷重臣,邦彦、邦昌等,为社稷之贼。罢纲朝命一传,兵民至于流涕,皆称不日将为虏擒,乞复纲而罢邦彦等,且以阃外付种师道,社稷存亡,在此一举”,云云。书达宣德门,军民不期而集数万人。恰值邦彦入朝,众人拦路大骂,面斥他的罪恶,声势汹汹,将欲动武,邦彦疾驰得免。内侍传宣令退,众不肯去,殿帅王宗澄恐激生变乱,请帝俯从众情。钦宗乃遣耿南仲告众人道:“已有旨宣纲入朝了。”内侍朱拱之持诏宣纲,迟迟不去,众军民竟出利刃剁为肉泥,并杀内侍数十人。

  钦宗忙遣户部尚书聂昌传旨复纲右丞兼京城防御使。陈东始率诸生退去。众军民又道:“愿见种老帅。”钦宗下诏催师道人城弹压。师道乘车赶来,众军民掀车帘谛视,说道:“果然是老帅。”语毕,始散去。次日,邦彦请诛杀死内侍的士民,王时雍请尽置太学诸生于狱,并禁止伏阙上书,幸赖杨时力谏乃止。诏令聂昌宣谕诸生,以后不得妄于朝政,人心始安。

  且说李纲既复用,下令能杀敌者厚赏,众皆奋起欢跃。原来自纲罢职,由蔡懋守城,禁止不得辄施矢石,将士人人积愤,故尔李纲特下此杀敌令,将士都踊跃登城,出其不意;把矢石如雨点般向敌人射击。金兵伤者无算,始稍稍引退。斡离不又遣王汭人城,催缴金银,并要钦宗御笔书定三镇界。钦宗遂遣使奉诏赴金营,许割三镇地。那时斡离不急欲北归,所以得诏后,不待金币足数,即遣韩光裔来告辞。次日挟肃王北去,都城解严。种师道请旨,乘金人半渡击之。钦宗道:“敌已北退,何苦再去惹他复来?”师道说道:“敌人满志而还,异日必有国患。”御史中丞吕好问也奏道:“金人得志,益轻中国,秋冬必倾国复来,此时不加追击,御敌之计,当速讲求。”中丞许翰也奏道:“金人此去,存亡所系,当令他受一大创,使失利而去,则中原可保,四夷可服。否则,将来再举,必有不救的大患,宜令师道追击。”钦宗皆不听,反语许翰道:“师道年纪已老,不及壮年时勇敢,不可将兵咧!

  ”许翰答道:“师道沉毅有谋,确是名将,不可使解兵柄。若嫌他年迈,则汉宜帝用老将赵充国,卒能成金城之功;周武王用老臣吕望,卒能兴国灭纣。古来老将能达大功的,几不胜枚举。秦始皇轻视王翦年老,时用李信,兵败于楚。古语云:‘将在谋而不在勇’。师道智虑未衰,虽老可用。”钦宗不纳忠言。因邦昌有功和议,进为太宰,吴敏为少宰,李纲知枢密院事。时值种师中系师道之弟,及府州帅彦折质,各以勤王兵五万来至都城,纲即请诏令师中等追击金兵。偏偏邦昌又令护送出境,勿轻动以启外衅。政令如此矛盾,哪得会有成功?

  且说斡离不渡河攻汴之初,金将粘没喝同时分兵攻太原。

  诸县俱陷,惟有太原城,赖张孝纯率兵固守,屡攻不下。金人乃于城外矢石不及处,筑城坚围,使内外不相通。后来得闻斡离不已议和,粘没喝亦遣使人都求赂。邦昌等以为勤王兵俱到,有恃无恐,遂将来使拘住。粘没喝闻报大怒,分兵进攻汴京,折可求、刘光世军皆为所败。金兵遂人南北关,攻陷隆德府,知府张确殉难。钦宗得报金兵已抵泽州,即召群臣入朝,询问:“三镇应否割让?金兵如何应付?”徐处仁奏道:“金人先自背盟,何必割让?至于金兵复来,可向斡离不诘问:为甚一面议和,一面进攻?”钦宗遂颁诏天下,说明金人无故背盟,并罢斥主和之臣;一面遣使往追斡离不,诘问何得容粘没喝进攻。

  斡离不急忙奏请金主,把粘没喝召还云中,只留一军守太原,都城暂告安宁。忽然辅臣等皆言:“童贯、高俅拥兵扈从上皇南幸,将复辟于镇江。钦宗因出自辅臣口中,颇为忧虑。朝议以聂昌为东南发还使,驰往镇江,力图制止。李纲奏道:“此系都城受围,东南邮传阻隔。童贯、高俅素来怙恶不悛,都人恨之如刺骨,因是造作谣言。陛下何竟误信,遣使南行?若使聂昌所图果成,必然震惊太上,陛下何忍出此?万一并无其事,童、高等激而生变,必然挟太上于东南,要求剑南一道,陛下将如何处置呢?不如罢昌南行,另以密书请太上去此二人,自可不劳而定。”钦宗从其言,收回聂昌南行诏命,遣李纲迎太上皇于南京。

  且说上皇南幸,先到毫州驻跸,起居很觉不适,久慕南朝金粉,趁此机会,拟往一扩眼界,遂向蔡攸、高俅等问道:“朕久慕江南名胜,欲往游幸,未得其便,现在郁郁居此,只怕要闷出病来咧!朕拟移跸金陵,二卿以为如何?”蔡攸答道:“金陵乃系省会,官吏众多,诸多妨碍,不如临幸镇江,与金陵只隔一江面,而且地方富庶,商业繁盛,江边有金、焦两山,可以登临眺赏,比之金陵,有过之而无不及。”上皇称善。次日,率宫眷启行,由蔡攸等扈从,一路平安,直抵镇江。蔡攸先登岸,同地方官觅定行宫,连忙修葺一新,然后迎上皇及宫眷人行宫暂住。上皇专为游玩名胜而来,遂日日与高俅、童贯等微服出游。那上皇春秋虽高,好色之心依然未改,一日,向高俅问道:“这里有没有妓院呢?”高俅答道:“此地为盐商木客聚集的所在,冶游地方多得很。”上皇含笑说道:“人生行乐是便宜,且与卿同作狭邪游,聊资消遣。”说罢,内侍取出一套便服,扮作绅士模样,一君一臣,由行宫后户走来。那时镇江妓院惯例,不招待生客,须有熟人介绍,方得问津。高俅未曾到过镇江,不懂此中惯例,经路上行人指点,闯然直入翠云院。龟奴问道:“两位相公找哪一个姑娘?”高俅答道:“我们初到镇江,尚未见过你们姑娘,你领我们到美丽的姑娘房间去便了。”龟奴含笑答道:“这里向不招待生客,对不起得很!”高俅本是浪子出身,懂得此中惯例,料想要由熟客作介的,只好同上皇转身退出。上皇很懊丧似地说道:“久慕南朝金粉,渴想一亲芗泽,不料竟以闭门羹相饷。一时觅不到熟客介绍,难道就罢了不成!”高俅答道:“陛下不必懊恼,臣自有问津方法。”于是一路移步前行,见道旁有一家酒菜馆,牌名“杏花天”。时当日中,刚正吃客陆续登楼,君臣俩也拾级而登,择雅座点菜对饮。高俅有心和堂倌问长问短,搭谈了一会,忽向上皇丢个眼色,叫他暂且回避。聪明不过天子,上皇已经会意,便立起身来问明小便处,踱步而去。高俅向堂倌问道:“这位东京客人,你认识么?”堂倌答道:“不相识。

  ”高俅又道:“他是赵宰相的父亲,因慕镇江多美丽姑娘,特地来作狭邪游。奈无熟人介绍,你们做堂倌的,必然晓得这里最美丽的时髦姑娘,引领赵相公去,重重有赏。”堂倌答道:“彩风院中有个名妓叫吴丽娟,出落得好似天仙化人,不过眼界甚高,寻常嫖客,往往拒绝不见。等一会儿,我来引两位相公去啊。”高俅问他姓名,方知他叫金福生。此时上皇已归座,高俅就把福生的话详述一遍。上皇笑容可掬地说道:“江南名妓吴丽娟,朕在东京久闻其名,只道她住在金陵城内。朕初意要往金陵游玩,就是想去访她,不料近在目前,殊出朕意料之外。”高俅说道:“谅有前缘,才得会如此巧遇。”说罢,酒落快肠,举杯豪饮,直喝到吃客如鸟兽散,方才撤席。付过酒资,福生就引君臣俩径抵彩凤院,君臣俩在门口止步。福生一溜烟奔到客堂里。丽娟的母亲,叫做大姨的;正在那里吩咐龟奴叫酒席,因有当地巨绅王成在内宴客,一眼望见福生走人,就问道:“此刻吃客上市,你怎好到这里来闲逛呢?”福生含笑答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因为小馆子里来了一位东京贵客,特地把他介绍来,挥金买笑酌。”大姨问道:“怎样一位大客人,值得劳你大驾送来呢?”福生翘着大拇指说道:“这位客人姓赵,是当朝宰相的父亲,富堪敌国,东京城里的银号典当,泰半是他开设的。因为久慕你们丽娟姑娘的美名,不惮跋涉,到此寻访。现在和同伴守在门口,叫我进来先容,望勿以闭门羹相饷!”大姨问道:“年纪有多少了?若然是个老头子,我们丽娟不愿意接待的,请到瑶仙房间里坐吧。”福生答道:“年纪老不老,请你们姑娘自家看。她是懂得相术,管教瞧见了赵相公的面貌,才知我不是虚言唐突。”大姨道:“既是上客,赶快去请他们里边坐吧!丽娟房间不空,且到瑶仙房间里宽坐。

  ”福生转身出来,向上皇说道:“有请两位相公里边坐。”说罢,在前引导,一起走到客堂里。那大姨本也是做婊子出身,阅人已多,当下瞧了瞧赵相公的相貌,暗暗吃惊;再看后面一个,也是方面大耳,服饰华贵,仪表不俗,连忙笑容可掬地招呼道:“今朝檐前喜鹊噪,我道有甚贵客到,原来是两位相公光顾。贵人临贱地,就此彩凤院要兴发哩!放肆在前引道,随我到里边宽坐。”一壁说,一壁引到瑶仙房间里,请君臣俩坐下。瑶仙殷勤招待,上皇只道她就是丽娟,瞧她年纪约摸十六七岁,具有五六分姿色,暗想并不十分美丽,何得名噪一时?

  正在疑想间,大姨早巳看出,就向上皇说道:“这是我的养女瑶仙。只因丽娟在房间里应酬台面,请宽坐一会,等待酒阑客散,就可到丽娟房间里坐的。”接着向上皇请问来历。上皇无非撒诳唐突,犯不着费笔墨去描写,且把丽娟母女俩的出身叙明。

  那大姨本姓朱,是个维扬妓女,后来被节度使吴四维纳为簉室。产生一女,就是丽娟,自小出落得粉装玉琢,好似个天上安琪儿。父母爱如掌上明珠,自幼就请女教师授读。等到四维卸职归里,优游林下,专以绘事消遣。丽娟生得秀外慧中,闲来跟着父亲学画,不到二年,已得乃父衣钵。不料长成到十四岁,四维一命呜呼,大妇就将丽娟母女俩挥诸门外,仅给以白银三千两为生活费。母女俩回到镇江原籍,坐吃了一年多,手头积蓄渐渐短少。大姨顿起恐慌,心想自己红颜老去,不能够再为冯妇。见爱女正届妙龄,娇滴滴越显红白,有此一株钱树子,岂肯放弃?就在镇江开设彩凤院,并出钱买了个养女,就是瑶仙。还有几个姑娘,是做拆帐的。丽娟自觉多才多貌,并经术士推算,命中贵不可言,将业有后妃之望,所以不愿为娼。大姨一再劝导,并许她接客自由,要嫁就嫁,绝不横加干涉,丽娟方才允许应征。一年未满,艳名已遍传远近。不过丽娟眼高于顶,寻常客人概不招待,所与往来的,都是巨绅显宦,虽不见得守身如玉,有关系的客人也只有一二人。正是:天生丽质难自守,堕入平康噪艳名。

  谷知上皇宿娼情形,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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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荒唐云雨枕畔吐真言固结恩情神前立私誓

 且说镇江巨绅王成,是丽娟的梳拢恩客,在她身上浪掷缠头,不下四五万金。丽娟的艳名是他一手捧出来的,每月要来报效几次。今天也是他在丽娟房间里设席,为一客官洗尘,在座都是达官显宦。丽娟正在席面上殷勤劝酒,忽然大姨走到她房门口,伸手向她招招,丽娟就一溜烟走来。大姨就低低说道:“由堂倌福生领来一个东京贵客,说是当朝赵宰相的父亲,相貌堂堂,迥异常人,因慕名南来访你。你自小看过相书,且去仔细一观,包你称赞不已。”丽娟就跟着她妈走到瑶仙房门跟前,母女俩从门帘边偷瞧。大姨指着上皇,悄悄地向丽娟说道:“那个白面长须的就是赵相公。”丽娟就把上皇的面貌仔细打量,见他顶平额阔,鼻正口方,大耳垂肩,一双凤目奕奕有神,两手下垂过膝,虎背龙腰,简直似帝王相。就只下颏太觉尖的,晚景不及壮年,而且举止大方,是像个大员,心想:在我眼里,公侯将相见得多了,却没有这样的仪表。此人来历可疑,且去试探他的口气,究竟是个何等人物。打定主意,把她妈推人房中,自己跟在背后。大姨笑吟吟报道:“小女丽娟来咧!”上皇连忙把丽娟上下打量,见她挽着一个朝天髻,秀发如云,长眉人鬓,一双秋波似的眼睛黑白分明,合有倾国倾城的媚态。

  再看鼻赛琼瑶,齿如编贝,面容犹如晓日芙蓉,腰肢好似春风杨柳,身材匀称,不长不短,恰到好处。细小金莲贴地,身上穿一袭湖色罗锦的花衫,袅袅婷婷走进房来。暗想:六宫粉黛三千,有谁及得她这般美丽呢!毕竟名下无虚传,不愧称为名妓。当下丽娟走到上皇面前,裣衽相见,就在旁边坐下,瓠犀半露地向上皇问道:“赵相公此次南来,有何贵干?”上皇答道:“久慕你是个多才美貌的名妓,专程南来访美,并无什么公干。”丽娟说道:“阿奴丑若无盐,蠢若东施,哪里称得起名妓?东京也不会有人知道。吾知相公此来,定因金人猖獗,都城戒严,特地南来避乱的。”一语道破了上皇的真相,竟半响不作一声。

  看官们,你道丽娟怎样会晓得都城戒严呢?原来是王成曾在席面上和客官谈起,丽娟才知金人围困都城,太上皇已到镇江避难,却不料来的就是上皇。当下见上皇半晌无言,她何等乖觉,并见上皇似露惊慌状,便想:此人莫非就是上皇,否则哪得会有此帝王之相呢?若然果是上皇,这是我的好运到了。

  只恨未便直言相问,只好缓缓地设法试探,常言道:“要知心腹事,但听口中言”,消不得要吐露口风的。想到这里,就对大姨说道:“我在这里招待,你和瑶仙去应酬台面,并对王相公说:‘我已应徵去了。’”大姨就带了瑶仙,自去应酬台面。

  丽娟一溜烟追出房来,向大姨附耳说道:如是这般,问个明白。

  大姨唯唯。丽娟回归原座,问过高俅贵姓,然后又问道:“高相公在都做什么生理?此次南来,是不是避难呢?”高俅诳答道:“我是和赵相公同伴南来游玩,并无公事。现在都中赋闲,从前曾在部里当过差使的。”丽娟原想向高俅探口气,依旧不曾有端倪。再想出许多话来,向上皇探问,暂且慢表。

  先说大姨同瑶仙走到王成席面上,大姨就向王成说道:“丽娟到翠云院堂唱了,由瑶仙来代庖,王相公不要动气,请多饮几杯。”说着,执壶斟酒,接着又向王成问道:“这几天东京有无平安家报?”原来王成有兄名炳,向在都中做官的。当下王成答道:“只因金兵围困都城,两个多月邮传不通,直到昨天方接到京信哪。”大姨又问道:“现在宰相是不是姓赵,为甚不把金兵打败呢?”王成答道:“朝中的宰相是李邦彦,是个主张和议的奸贼,况且是文官,不会打仗的。”大姨受了女儿的嘱咐,特来探问赵宰相的所以,又问道:“只怕现在宰相是姓赵的做了?”王成答道:“皇帝却是换了一个姓赵的,宰相却从未有过姓赵的。”大姨说道:“是我弄错了,请多用一杯,待我去催女儿回来啊!”说着,回到瑶仙房门口,叫丽娟出来,把王成的话,以直告之。丽娟说道:“我早知朝中只有姓赵的天子,没有姓赵的宰相的。你去催促上菜,等到席面散后,把赵相公掉到我房间里,也要整备酒菜咧。”大姨就去招呼杂役们。那丽娟回到房间里,上皇搭讪着问道:“你们母女俩鬼鬼祟祟,讲些什么?”丽娟笑笑道:“妈妈说你是个冒牌货,朝中从未有过赵宰相。请相公不要藏头露尾,不妨把真相老实告诉我。出君口,入我耳,除却高相公,没有第二人晓得,有何妨呢?”上皇含笑说道:“难道你惬意我这个老头子,否则何用寻问根底呢?那末我老实地告诉你,难道你肯和我对亲不成?”丽娟答道:“常言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只要三生石上有前缘,十七八岁的姑娘,嫁给五六十岁的男子多得很。况且你须发未白,算不得老头子咧!承相公看得起我,路远迢迢到此,人非木石,岂不知感,所以抛撇了熟客的台面,竭诚招待相公。相公也应该推诚相与,何必藏头露尾呢?”上皇答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并未唐突你啊!至于不肯一一详细告你,别有苦衷。你是很聪明的,我的真相,只能意会,不能言宜的。”丽娟笑吟吟说道:“依旧是半吞半吐,不过既有苦衷,不敢再加请问,请给张名片,我以作纪念。”上皇答道:“现在没有,再来时带给你便了。整备酒肴,与你把酒谈心,好么?”话声未绝,却巧大姨走来说道:“房间空咧,请两位相公那边宽坐吧!”丽娟就引君臣俩走到自己房间里。

  上皇见前半间放着堂橱、画桌、琴台,后半间放着凉床、衣橱,两壁挂着名人书画,妆台前挂一幅《风尘三侠图》的小立轴,款写着丽娟自绘。收拾得窗明几净,纤尘不染。上皇啧啧赞美道:“这里才像名妓的房间,伧夫俗子踏进来,要吓得倒退出去的。丽娟你既身堕娼门,哪得具此能书能画的大才呢?”丽娟答道:“阿奴本是宦家女,先父吴四维官居节度,书画都是先父传授的。只因生成薄命,及笄先父作古,母女俩就被嫡母驱逐,以致流落娼门,真正可怜可愧。”上皇不加思索地说道:“原来你是吴卿的爱女,怪不得如此多才多艺,不愧是个闺阁千金。”上皇不留意,露出了破绽。丽娟“噗哧”一笑,说道:“何苦瞒妾,如今吐露口风了,什么叫做吴卿,分明是说惯了,才会带口便说出来的。”说到这里,向上皇媚眼微饧,盈盈一笑。上皇知难唐突,就握着丽娟的手,低低说道:“你既识得朕本来面目,也不用瞒你,但不可在人前吐露口风。就是在你母跟前,也不要直说。为防一人传两,两人传三,若被外人晓得了,闹出大乱子来,这是要你负责的。”丽娟答道:“尽管放胆等在这里,妾愿把身家性命当做担保品,如何?总可高枕无忧了。”上皇走近床前,伸手拍着睡枕说道:“这个绣花枕低得很,怎能叫我无忧呢?”丽娟就向衣橱中取出一个同样的睡枕,并叠在卧榻上,含笑问上皇道:“高不高?总可安睡无忧了!”上皇答道:“且和你来一试。”一壁说,一壁同向枕上睡倒,喁喁情话。丽娟忽然叫道:“陛下……”上皇不待她说出下文,就喝道:“住口!我说了一个‘卿’字,已被你听出破绽,现在你竟称我陛下,难道旁人都听不懂的?”丽娟笑答道:“睡在碧纱帐里称陛下,有谁听得呢?在人面前仍旧称相公便了。”上皇道:“这也何必呢?一律称呼相公的好。只恐叫顺了口,当着人一时带口便出声叫唤,岂不要弄出岔枝儿来呢!”丽娟含笑说道:“有了爱情,方得卿卿我我的亲热,岂容假惺惺作态,背着人定要称呼陛下。否则改称‘万岁’何如?”上皇说道:“拗不过你,就称陛下吧。‘万岁’两字,益发懂得的人多了。不过你叫惯了口,时时要留意。我因懈意说了一个‘卿’字,已被你识得庐山真面,你不要再蹈我的覆辙啊!”丽娟说道:“陛下做了太上,不要人称陛下;我希望人称陛下,可惜没有资格。”上皇打趣道:“我来遂你的希望,称你一声‘陛下’何妨?”丽娟笑得呵呵地答道:“称不得,女人称陛下,古今来只有一个武则天。虽然被她威风了几年,结果弄得老来苦,千人唾弃,万年遗臭,我替她想想真不值得。

  谁愿意去效颦她称女陛下呢?”上皇道:“你简直想做男陛下,可惜身体上缺少些儿,先去和阎罗天子力争,化成了男体,认了我做父亲,那末我好禅位给你,使你登大位,称陛下了。

  ”丽娟正欲对答,忽见大姨闯然而人,连忙一骨碌跨下床来。

  大姨望了她一眼,撇着嘴说道:“难道你有了吸奶的小孩子了?衫子上纽扣解开了好看厂丽娟低头一望,羞得刮耳根子通红。原来身上的纽扣,被上皇悄悄地解开了,她还没有晓得,当下就一壁扣上纽子,一壁向上皇似羞似恨地瞪了一眼,不曾发恼。大姨是鸨儿爱钞,早已看出这个东京客人是个浪掷缠头的阔客,所以装着笑容向丽娟问道:“酒席送来咧,可就要摆台面么?”丽娟悻悻然答道:“听你的便。”大姨讶然说道:“我好意来请你的示呀!反而惹你动气,这也从哪里说起!”丽娟撅起了嘴答道:“哪个请你来的。难道你偌大年纪,还不晓得日中则进午餐,黄昏则进晚餐,何消来问我呢?”大姨瞪了她一个白眼,掉转身来,不作一声地走了。原来丽娟厌恶她妈时常闯进房来,故意发作她几句,晓得她妈溺爱自己,决不会发怒的。果然她妈一溜烟地走了。丽娟向床边上,和上皇并肩坐下,握着上皇的手,娇嗔道:“这只手该打不该打?陛下你听得么?妈妈说我有了吸奶孩子,羞煞人了!这都是陛下不老成,解开了我的衫子,才被妈妈看出破绽。以后不要如此恶作剧。”上皇答道:“谁叫你逃也似地跨下床去,叫朕哪里来得及替你扣上去呢?”接着问道:“高相公到哪里去了?日已西沉,请他来喝酒吧!”丽娟答道:“谅必在瑶仙房间里,我去请来啊。”说着,袅袅婷婷走到客堂间里,吩咐摆台面,并叫大姨去邀请高俅。招呼停当,丽娟回进房来,相帮就将酒肴安排大房间里。高俅带着瑶仙一同入席。君不居臣下,当然由上皇居首座,丽娟末座相陪,侍婢执壶斟酒。大家喝了几杯,丽娟道:“我来行个飞花酒令,由令官说出一句有花字的古诗,顺挨点去,轮着花字的人饮一杯。”上皇接口道:“好啊!不过要随口而出,不能故意弄狡狯的。”丽娟道:“理会得。”

  说着,喝了一杯令酒,说道:“莫待无花空折枝。”随就伸着春葱似的纤指点去。花字轮着上皇,丽娟捧着杯酒送到面前,上皇接来一饮而尽。轮着瑶仙发令,瑶仙说道:“我是草包,不懂诗句的,请阿姊代令吧!”丽娟道:“我来替你代行,输了酒,要你自己喝的。”接着说道:“贪看梅花过野桥。”顺次点去,花字却巧又轮着上皇。瑶仙捧酒相敬,上皇接来喝干了,就向高俅以目示意。高俅会意,预先留心,说道:“二月杨花满路飞。”花字轮着丽娟,丽娟饮了一杯。轮着上皇发令,花字也轮着丽娟。以后上皇和高俅发令,花字总轮着丽娟。丽娟连喝了六七杯,说道:“你们俩作弄我一个,我要醉了,收令咧!”说罢,喝了一杯收令酒。此时上皇也有几分酒意,就趁势说道:“我也醉了,不能喝咧!”丽娟吩咐进饭,饭罢撤席。上皇向丽娟说道:“时候不早,我要回去咧!”丽娟慰留道:“这里尽可安睡,不用走了。”上皇答道:“今日出门,不曾说明不归,只怕派人找寻,明晚来和你作长夜谈吧!”丽娟道:“明天上午就来,同往白云观去看烧香,幸勿爽约!”

  上皇唯唯答应,就同高俅移步出院,丽娟殷勤相送。

  当晚上皇回转行宫,一宿无话,次日,于午前独到彩凤院。

  丽娟晨妆初罢,今朝格外修饰得花团锦簇,丽若天仙,殷勤招待,略谈几句,就向上皇说道:“我俩到白云观去吃素斋好么?

  ”上皇称善,于是各坐小轿,同往白云观。要知丽娟并不是当真来看烧香,只因久怀从良之愿,昨遇上皇,心想他年纪虽大,宫眷们也都红颜老去了,若肯迎我入宫,必然宠幸独钟,我能生得一男半女,终身幸福无穷。只恐他嫌我是青楼中人,不肯带我回去,必须先和他到神前立誓,那末天子无戏言,可把终身相托了,所以昨晚预先约定。此时同上皇到了白云观,各殿随喜了一会,香客一个也没有。上皇正拟发问,丽娟先向他把来意说明。上皇答道:“你要和我设誓托终身,极表同情,不过我此来是避乱,都中大局如何,尚难预料,怎能带你回去呢?

  ”丽娟说道:“金人已北退,难道陛下尚没有晓得?”上皇道:“早已得报。你既然定要随朕北归,殊难固却,不知你母亲意下如何。”丽娟答道:“这个不成问题,母亲早许我要嫁就嫁的,只须赐给她一二万养老费好咧。那末请陛下就在这里立誓吧!”上皇唯唯,就在神前立誓道:“大宋太上皇帝,受镇江女子吴丽娟面托终身,许她带入宫中,偕老白头,皇天后土,共鉴此盟。”丽娟听说,很为满意。正是:天子风浪多韵事,神前立誓见情深。

  欲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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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血染皇都忠臣战死尸横禁苑宫女捐生

 丽娟因恐上皇始乱终弃,故尔要求上皇在神前设誓。听得上皇誓言郑重,很为满意,自己也就跪倒神前,宣誓道:“信女吴丽娟,蒙道君太上皇帝,不弃寒微,许纳为嫔御,情愿以死相从。倘背此盟,愿死异国。”誓罢起立。此时丽娟随口而出,不料后来竟成谶语,果然身死异域,这也非她始料所及的。

  当下有比丘尼出来招待,留供素斋,食罢撤席。上皇赏银五两,就同丽娟回转彩凤院,就此朝欢暮乐,连住七日。正在如鱼得水的当儿,忽然高俅急忙奔来,向皇上奏道:“今有李纲奉少帝命,来迎车驾还都,现在行宫守候召对。”上皇就别了丽娟,带高俅回转行宫,宣召李纲人对。纲即人觐,说道:“少帝圣孝,时时思慕陛下及太后,请陛下早日还都,以安人心,而慰少帝的孝思。”上皇问道:“久已不通音问,据云是有旨止递行宫文书,是何道理呢?”纲答道:“只因都城被围,一经投递文书,恐被金人得悉行宫所在,故尔禁止邮传,并无他意。

  少帝每奉陛下降诏诘问,往往忧惧不食,常以陛下诏书示臣。

  臣尝借端譬喻,为家长出门,盗贼忽来,任家事的子弟,不得不从权措置,便宜行事。家长也只好因他能保田园大计,而加以慰劳。倘欲诛及细故,做子弟的安能负责呢?臣愿陛下即日回銮,宜有以大慰少帝的孝心。琐屑细事,概置不问。”上皇闻言感悟,即命内侍取出玉带、金鱼、象简赐纲,并慰语道:“卿能躬冒矢石,力保都城,捍守宗社,建有大功;若能调和朕的骨肉,使无疑阻,你当名垂青史咧!”纲遂请示回銮日期。

  上皇沉吟了一会,说道:“明日卿保太上皇后先行还都,朕于后日启跸。”李纲谢恩退出,来朝保护太上皇后及诸宫眷先行还宫。那上皇迟行,专为丽娟起见,等到宫眷启行,上皇就遣高俅持银票赴彩凤院,先向丽娟说明,上皇明晨回銮,召你入行宫准备同行,一面唤大姨至前,说明奉上皇命赐以养老费二万两。大姨早已识得上皇真面目,心中虽舍不得爱女远离,只因帝命难违,只好收银道谢。那丽娟马上收拾细软,别母出院,大姨含泪叮咛了一番,亲自送到行宫中,向上皇谢过圣思,然后别女回院,表过不提。次日,车驾启行,仍由蔡攸、高俅等护驾还都。童贯畏罪不曾入都。一路平安,那日已抵汴京,钦宗率百官郊迎十里,父子见面,和好如初。上皇人城,仍居龙德宫。本来上皇最宠王氏昭容,现在却为丽娟所夺,不过时局未靖,况且上皇春秋已高,再欲加封婕妤昭容,自觉说不过去,暂时封丽娟为帝姬。丽娟以为封号太卑,要求别加恩封。上皇笑道:“三千宠幸在一身,何必争此虚名呢?可知一加荣封,容易招人嫉妒,劝你只图实惠,莫争虚荣,反觉安逸。”丽娟只好暂作罢论。

  且说钦宗因自己忧思国事,无暇日往龙德宫定省,即立皇子谌为太子,命他侍奉上皇。那时都城中上下恬然,宰相等都置边事于不问,惟李纲独以为外患堪忧,数上备边御敌良策,皆为耿南仲等所谗阻。时佐金将粘没喝避暑云中,留兵分就畜牧,本无南侵意,不料边境守臣以为金人将遁,告于朝,请遣兵袭击。许翰信以为真,屡遣使催种师中出战,并责以逗挠,师中长叹道:“逗挠,乃兵家的大戮,吾束发从军,今已老了,所以屯兵不战,专为不敢轻启外衅。辅臣不明事理,竟责我逗挠,谁能忍受此罪呢?”于是即日出兵,并约姚古、张灏会师。

  师中兵进寿阳,遇金兵五战三胜,遂回至杀熊岭,守待会师并进。不料姚古率兵至威胜,统制焦安节妄传粘没喝将至,姚古及张灏皆不敢如期会师。金兵探悉师中兵力单薄,悉锐来攻,师中挥部下死战,并以神臂弓射退金兵。只因未带赏犒之物,无可赏犒,士卒皆怨愤散去,仅留百人。金兵复来袭击,师中遂力战而死。金兵乘胜追击,姚古所部亦大败,只好退保隆德。

  事闻于朝,李纲请旨召焦安节人都,数其罪而斩诸市曹,古亦罢职。河北、河东宣谕使种师道,兵屯滑州,接到乃弟师中战死凶耗,忧伤成疾,上疏告病辞职。诏以李纲为宣抚使,以代师道,又以解潜往代姚古。纲辞疏十上皆不报,只好出都巡边,实则一班奸佞,恨纲在朝直言敢谏,故力怂帝放他去巡边。就此金人日益骄横,斡离不则要索金银,粘没喝则催割三镇,并罢李纲。钦宗日被奸佞包围,即日下诏罢李纲知扬州,以谢金人。那时师道已死,勤王兵皆战败散去,京师人心大震。

  是年六月,天狗星堕地,有声如雷,彗星出寅艮间,长数丈,北拂紫薇垣,大臣皆言此乃夷狄将衰,不涉中国事的。独有主管龙德宫者谭世绩面奏道“上天垂象可畏,陛下宜修德以应天,除奸以应民,不可惑听谀言。”钦宗感悟,诏除民间疾苦十七事,并窜蔡京于儋州,死于半路;又遣张灏诛童贯,李升之诛赵良嗣于贬所;朱勔伏诛,并抄没家产;蔡攸亦遭诛,高俅惊忧成疾而亡。一班失势的权奸俱遭诛戮,在位的奸佞一个也不曾罢斥。金兵愈逼愈近,这时李纲已贬,师道已死,无人可以率兵御敌,钦宗只好遣王云至金营议和。金人要索速割三镇,并尊上金主徽号,云还京转达,并请以康王佐使。钦宗见敌兵已渡孟津,宰相独极力主和,遂命康王构为正使,王云为副,同往斡离不军中,许割三镇,奉衮冕玉辂,尊金主为皇叔,且上尊号十八字。康王奉使出都,王云随行,一味张皇敌势,动辄以彼强我弱,迫胁康王。道经磁州,守臣宗泽遮道谏道:“肃王一去不返,敌又诡辞以诱大王为使,敌兵已迫,去有何益?请勿行。”康王迟疑未决,王云再三催促道:“大王与臣同奉朝命,使金军议和。倘不去,还都复命,便为违旨,请大王速行。”康王正欲复行,幸彼州民塞道不得前,只好暂住州署。以前王云奉使过磁,劝两郡拆除近城民房,以为清野计,州民嗟怨。至是康王次磁州,出谒嘉应神祠,王云随行,州民环请康王不可北去,云尚想叱退州民,竟被州民你一拳,我一脚,当场打死,康王遂留磁州,命人收拾云尸。金兵时已渡河,日至磁州侦查康王踪迹,知相州汪伯彦连夜遣部兵迎康王至相州。以上是正史所载,而野史所称泥马渡康王,即是此役,兼录于后,以饷阅者。

  且说金人斡离不自遣康王归国后,始知确系徽宗第九子,懊悔异常,及至王云复去请和,就命他须偕康王同来。云还京固请,果得与康王同行,斡离不接得汉奸密报,即遣数骑迎候催行。康王预料有去无回,遂于深夜潜起脱逃,犹恐为金人追及,避人道旁崔府君庙。只因行路困乏,就依阶假寐,忽于梦中听得有人叫唤道:“追兵到了,速醒跨马而逃,马已备好咧!

  ”康王惊醒,张目四顾,果有马匹在旁,就飞身上马,加鞭疾驰,一昼夜行七百里。回顾追骑将至,前面又为大河所阻,遂加鞭跃登对岸,后蹄溅水,不复能行,下马谛视,认出是崔府君庙中的泥马,拱手谢过神灵,徒步落荒而走。至一庄,为饥渴所迫,走入民家求浆饮。一老妪迎入室中坐下,忽闻门外有马蹄声,老妪转身出外,良久始返,向康王问道:“官人何来?

  ”康王诳对道:“我经商磁、相二州,因恐遇着金兵,所以逃避至此。”老妪道:“官人服装不类商人,莫不是朝廷的亲王?

  适有回骑经过门前,追问老身,曾见康王从此经过么?老妪骗他们过此半日了,只恐追赶不及咧。追骑遂回去。大王可安心在此进酒饭而行。”康王问老妪姓氏,方知是李若水的母亲。

  当下在李家饱餐一顿,道谢而行。老妪说道:“此去西行数十里,便是磁州,守臣宗泽是个忠勇之臣,并且兵精粮足,大王速往依之,天下事尚可有为咧!”康王感谢而行,径往磁州。

  此段记载,与岳传所记又有异同,确否,小子也不得而知。闲言剪断。

  且说康王既抵相州,伯彦力请募兵人卫,并引真定部校岳飞入见。飞系汤阴县人,自少负气节,家贫力学,尤好《左氏春秋》、《孙吴兵法》,且得名师周同传授武艺,兼有神力,两手能挽弓三百斤,曾在刘瞋部下,屡擒悍贼,实为一员智勇兼全的大将。康王问明来历,留为护卫,后因剿匪有功,授为承信郎。那时金兵已人怀州,西京亦失陷,钦宗听信孙傅之言,召用郑京为成忠郎,选六甲以御敌。京实系市井无赖,以邪说感人,朝廷竟信以为真,赐官赏银,命他募兵守卫。识者皆为朝廷危,钦宗也知不足恃,遣耿南仲、聂昌使金军,许尽割两河地。不料行至绛昌,为绛人所杀,南仲遂奔相州,以朝命促康王募河北兵入卫,王即悬榜募兵。那时斡离不与粘没喝已会师汴京城下,钦宗一面遣使约康王及河北诸将人卫,一面亲自披甲登城防御。幸得南道都总管张叔夜率兵来援,钦宗召人,叔夜力请驾幸襄阳,钦宗不听,但命他人城助守。无如金兵日夜猛力攻城,叔夜父子督兵登城防御,皆受重创;东道都总管胡直孺将兵入卫,战败被执,金人缚胡示城下,都人大惧。时值连日大雪,金兵攻城益急,何栗屡促郭京出战,京不得已尽令所募的六甲兵,启宣化门出攻金兵,京与叔夜坐城楼上督战。

  金兵分四翼鼓噪猛攻,京所遣兵大败溃退,护龙河中填尸皆满,城门急闭。京见大势已去,推说须自去作法,遂下城,引余众出城遁去,逃至襄阳,竟欲聚众为乱,幸被张恩正拘囚杀却。

  且说金兵架炮攻城,四壁守城兵皆溃逃,金人遂焚南薰、宣化诸门。统制姚友仲力战而死;刘延庆夺门出奔,为金兵所杀;统制何庆言、陈克礼,中书舍人高振,皆力战殉国,京城遂陷。钦宗得报,跌足恸哭道:“不用种师道的忠言,以至如此。”时有军民数万,拥人左掖门,求见天子,钦宗登楼宣谕散去。卫士长蒋宣率部众数百,欲邀帝驾突围而去。孙傅、吕好问随侍帝侧,宣抗声说道:“国事如此,皆是宰相信任奸臣,不用直言所致!”好问说道:“你欲冒重围,卫乘舆以出,诚属忠义。不过乘舆将驾,必须甲乘无缺方可动,岂可冒昧从事呢!”宣折服道:“尚书真知军情。”语毕,挥众退去。何栗正欲率兵巷战,金人已宣言议和退师。钦宗即遣何栗及济王相使金军请和,二人奉命往金营求见,斡离不说道:“自古有南即有北,不可有北无南,现在所议,期在割地,并须上皇出盟。

  ”栗与相遂回城转达帝听。钦宗道:“上皇年事已长,况已惊忧成疾,何可出?必不得已,还是由朕亲行。”即命何栗草降表,次日,率何栗、孙傅、陈过庭等往金营,见了斡离不、粘没喝,长揖进表。粘没喝首先发言道:“我国本不愿劳师动众,实因汝国君臣昏庸已极,特来问罪。我主拟别选贤者以为宋国主,削去帝号。”钦宗默然,何栗抗争道:“割地输金,都可遵依,惟易主请毋用议。”粘没喝只是摇首,斡离不说道:“既肯割地,快去将三镇交来,纳金最少要一万锭黄金,二万锭白银。”何栗咋舌不敢答应,君臣遂被拘。隔了两日,钦宗只好应允,方得释回。钦宗人都,士庶及太学生迎谒,帝掩面大哭道:“宰相误我父子。”语毕,呜咽还宫,见者无不流泪。

  那何栗等既归都堂,尚以为和议告成,作会饮酒,谈笑终日。

  钦宗即以何栗、陈过庭、折彦质等为割地使,往河东北地以畀金。不料两河民众坚守,不奉诏,复降谕两河民众开城降金,民犹不肯,搜刮金银,亦难集数。那粘没喝屯兵城外,日益骄横,非但索取供应,甚至向帝索取少女一千五百人,限年内送人金营,以供侍役。钦宗见宗社覆亡在即,何惜少女,即命宫门监如数选择,造具名册,送往金营。时已急景凋年,一班宫娥彩女正在收拾度岁,霍地听得这不幸的消息,人人胆战心惊,怕被选送金营,供一班骚鞑子的糟踏。有几个好出身的宫女,不沐君恩,已经怨恨,今闻要把她们送给敌人,稍知廉耻的都着了慌,心想:等在宫中,既无幸福可享,况都城已被金兵攻陷,就算此次侥幸不入选,早晚金人闯入宫来,也要被俘,活着不免受鞑子蹂躏,还是趁早死的干净。于是一个有节烈的宫女,首先投入御池中自杀。不料次日御池中,竟死有三十多个宫女。宫门监毕义得悉,很觉不忍,吩咐备棺木收拾。正是:姓名未列花名册,魂魄先归离恨天。

  要知北宋覆亡情形,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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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回孤臣死节千古流芳二帝蒙尘万民陨涕

  且说宫门监毕义奉诏挑选一千五百名少女,害得一班宫女哭哭啼啼,甚至投池自杀,弄得毕义徒唤奈何。光阴迅速,大除夕的限期将届,尚缺三百多名,只好向外面穷苦人家,去出钱购买年轻女子,带人宫中,将姓名填人花名册,凑齐人数,整备来朝请旨送往金营。且说钦宗正坐在便殿中一筹莫展,愁绪万端,偶然抬头,见有一美貌宫娥,跪倒丹墀,口称小婢淑娥叩见,说罢,珠泪双抛,俯伏于地。钦宗正在忧患中,哪里会记得往事,就问道:“你有甚委屈,不妨直奏。”淑娥本是拼死而来,竟大胆直奏道:“前年小婢在御苑中折花,蒙陛下加恩,执手垂问,却巧被朱娘娘走来看破,就此触怒了中宫,至今未曾忘怀。现已将小婢姓名开列和番花名册,不日要送往金营,供鞑子糟踏,小婢誓死不愿。伏乞圣恩援救!倘陛下不肯垂怜,小婢情愿立刻死在陛下面前,不愿辱身于鞑子的。”

  钦宗望了她一眼,见她泪流满面,好似带雨梨花,回想当年,益觉不忍,兼之自身也在患难中,不觉侧隐之心,油然而生,就向淑娥说道:“不用悲伤,传谕送你还家,天伦乐叙,你愿意么?”淑娥叩谢道:“若容小婢还家,圣恩如海,以后有生之年,出自陛下所赐,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圣恩。”钦宗道:“你且退守一边。”淑娥就谢恩起立丹墀下,钦宗即宣毕义至前,问道:“和番少女足额么?”毕义奏道:“实因宫女们都不愿去,投水自杀的已达三十七人。臣不忍强迫,已向宫外购买贫女充数,尚少数十名,谅来通融得过的了。”钦宗长叹道:“这都是朕害她们的!宫女淑娥誓死不愿赴金营,求朕怜救,已许她送还家乡。你在中宫前,不必奏明,将买来的女子顶名和番,你将淑娥带出宫去,派人送她还家,这也是好生之德。

  ”淑娥就随毕义出宫,由毕义问明地址,派人送归家中,骨肉完聚。这是淑娥生有厚福,独能死里逃生。以外六宫粉黛三千,早晚尽要北去做亡国奴的,后文自有交代。

  那金人久驻不去,岁底索去了一千五百名少女,来年连连催索金币,无如宋廷罗掘已穷,无可应命。粘没喝勃然大怒,遣使入宫坐索,并邀帝赴金营面议缴款限期,不去要屠城搜宫了。钦宗召大臣商决行止,李若水道:“此去固然凶多吉少,但目前搜措不足金银,陛下不得不去,臣愿以生命保陛下同行。

  ”钦宗乃命孙傅辅太子监国,自与李若水、何栗同往青城。唐恪谏阻,不听;吴革也向何栗说道:“夜观天文,帝座甚倾,车驾若往金营,必中虏计,请公劝帝勿行,免遗后悔。”栗置若不闻,即同车驾出城。张叔夜追赶至郊外,叩马谏道:“前次赴金营,侥幸得归,岂可再往?”钦宗流泪答道:“朕为顾全满城百姓,冒死前往,实出于不得已尔!”叔夜号哭再拜,帝慰语道:“嵇仲为国努力。”说罢,径抵青城,果被粘没喝留住,作为索交金银的抵押品。帝命京中搜刮金银,辅臣等挨户搜刮,也只有黄金三十万两,白银六百万两,衣缎一百万匹,解往金营,反惹得粘没喝大发雷霆。竟将解银官梅执礼杀害,余官各杖数百,再行勒限催缴。同时河东割地使刘瞋至金营,金人留住僧含,派韩正劝降道:“国相知君,拟畀君以大任。

  ”瞋答道:“偷生以事二姓,誓死不为!”正又劝道:“军中议立宋主,欲以君为正代,与其徒死,不如北去取富贵。”瞋仰天长叹,趋归僧舍,立草遗嘱道:“贞女不事二夫,忠臣不事二君,况主辱臣死,理所当然,以顺为正,乃是妾妇之道,此予所以必死。”书毕授亲信持归,报他的儿子子羽等。瞋即沐浴更衣,自缢于僧舍,金人嘉其忠,遂棺殓葬于寺西冈山。

  且说康王在相州,曾奉蜡诏,授为兵马大元帅,陈遘为元帅,宗泽、汪伯彦为副元帅,令尽起河北兵人卫。康王即开大元帅府于相州,有兵万人,分五军人卫。宗泽率二千人为前驱,行次大名,正遇金兵,泽即迎头痛击,连破金人三十多寨,金人丧胆而逃。时值梁杨祖、张俊、杨沂中、田师中等率兵来会,军威稍振,忽接帝诏云:“方议和好,可屯兵十日毋轻进。”

  伯彦等信以为真。独有宗泽窥破奸谋,告康王道:“必是金人狡诈,暗遣奸贼,阻我师行。若说君父,望王入卫犹如饥渴,宜急引军直趋澶渊,次第进垒,以解京城之围。万一金人有异谋,吾兵已在城下了。”偏偏伯彦力持不可,康王遂遣宗泽先行,从此泽不得预闻帅府事。耿南仲、汪伯彦请王移军,遂移驻东平。再说宗泽自大名率军前进,直趋开德,一路与金人连战十三次,无战不胜,截获辎重无算,遂以书劝康王檄诸道兵会京城,一面又移书赵野、范讷、曾懋等,合兵人援,三人皆以泽为狂言不答。泽遂以孤军进至卫南,前队报有敌兵,泽挥众直前,当者披靡。转战而东,金人添大队生力军来援,泽将王孝忠战死。泽部下只有二千人,已被敌人包围,泽下令道:“现在前后皆敌垒,进退皆死,不可不于死中求生,奋勇杀敌,以求生路。”土卒知必死,无不以一当百,冲人敌阵,当者披靡,斩首数千级。金人大败,退却数十里,泽料敌不甘心,今夜必复来,遂于薄暮伏兵四野。金人果夜至,冲人空营,大惊而败,伏兵四面杀来,又丧兵数千。自是瞧着宗泽的影子都怕咧,不敢出兵与泽交战。那时都城已陷,被泽所杀败的,俱属粘没喝部仗,所以粘没喝逼帝至青城,拘住不放行。太学生徐揆上书粘没喝,请释帝还官,因措辞不逊,被金人杀害,并以金主命,废钦宗及太上皇为庶人。并设堑南薰门,杜绝出入,人心大恐。次日,金人遣吴并、莫俦人城,令推立异姓,以为宋国主,且邀上皇出城。京城巡检范琼密受奸相张邦昌指使,人宫强逼上皇与太后坐犊车出宫,郓王楷及诸妃、公主、驸马并六宫有位号的,一概从行。惟元枯皇后孟氏,早已废居私第,现在因祸得福,反得幸免。

  看官,你道金人何从得悉宋宫中的妃嫔公主等封号呢?原来是内侍邓述私下造具妃嫔、公主及亲王、皇孙等名册,密送金营,粘没喝遂檄开封尹徐秉哲按名逼索偕行。先饬都中居民五家互保立结,毋得藏匿宫眷,以致搜得三千余人,秉哲概令衣袂相联属,派人驱押出城。识者皆称是邦昌的毒计,将赵氏家属一网打尽,他可安安稳稳窃位称帝。不料民心不服,仍旧不安于位,何苦行此昧天良的恶计呢!闲言休絮,当下上皇同太后出宫,张叔夜拦路谏阻道:“少帝一去不返,上皇岂可再去?臣愿率将土,保驾突围而出。”上皇踌躇不决,竟欲吞金自杀,被范琼夹手夺下,即挟上皇驱车而去,直抵青城。由军吏令上皇及太后下车,导入一小室中,少帝已先在,三人相对大哭。忽有军吏来宣二帝人见元帅,吏部侍郎李若水自人金营,未曾离开少帝,此时跟随入中军帐。粘没喝命人取出两套胡服,强逼二帝更换,若水怒眦欲裂地说道:“大宋皇帝,自有堂皇衮冕,谁愿穿你们这班大羊的衣服!”粘没喝嘉他忠义,要想劝他降顺,并未发怒;众将听了发恼,竟将若水拖出,捶击破额,血流满面,气结仆地。粘没喝喝住左右,召李侍郎入帐,问道:“奉诏为宋国谋立异姓,不知谁是贤者可立?”若水不答,再问,又复谩骂。粘没喝命卫卒扶至别室看守,并嘱不许难为李侍郎。若水誓不饮金人一杯水,绝食不语。卫卒劝慰道:“宋国已无可为之望,公今日顺从,明日当富贵,何必自寻苦恼呢?”若水长叹道:“天无二日,若水宁有二主么?”随来老仆亦慰解道:“主人父母春秋高,何不少屈,冀得归省堂上双亲。”若水怒叱道:“吾已以身许国,不复顾家,毋再多言。

  ”卫卒知不可屈,遂不复言。粘没喝又逼上皇召太子及皇后,遣范琼入城传上皇诏命。孙傅留太子不遣,吴并欲以士卒改扮商人,卫太子突围而游。孙傅不从,拟藏太子于民间,别求状类太子者,及死囚十数人,一并杀死,持首献金营,诈称太子被害。不料有内侍扶太子出宫,都人要路截杀,误伤太子,傅即率兵定乱。范琼恐生变故,以危言吓东宫卫士,闯入宫中,拥皇后太子共车而出。孙傅道:“我为太子傅,当共生死。”

  遂以留守事付诸王时雍,从太子出,军民奔随号哭,太子高呼百姓救我。琼驱车直抵青城,引太子及皇后人城。金人不许孙傅随人,傅答道:“我为宋国大臣,且为太子傅,义当以死相从。”遂留宿门下,以待命。时若水留金营五日不食,粘没喝召人劝降,若水骂道:“你是巨贼,我是大宋大臣,岂肯归顺巨贼!”粘没喝即命拥他去,若水怒骂益甚,金人以锤挝破其唇,若水哄血大骂,遂被金人以刃断舌裂颈而死。粘没喝叹道:“西辽亡国,死义的有十数人;宋国惟有李侍郎一人。”即命棺殓之,以慰忠魂。一面遣吴并、莫俦人城,召百官议立异姓,大家都不敢发言,相视良久,王时雍遂问并、俦道:“公等意属何人?”吴并答道:“敌意欲立张邦昌。”时雍说道:“众心不服,立之必不安宁!”话声未绝,却巧宋齐愈自金营归来,百官即向他问道:“敌意欲立异姓,必有所主。”齐愈即取片纸出,上书张邦昌三字。时雍不复言,遂以张邦昌姓名列人议状,吴并、莫俦首先叙名,张叔夜、孙傅皆不肯叙状,金人即执傅及叔夜人金营。粘没喝召叔夜人见,诳语道:“孙傅不允立异姓,已杀却,公年已高,岂可与傅同死!”叔夜道:“世受国恩,义当与国存亡,若立异姓,惟有一死!”粘没喝遂命囚诸后营,并派兵人城弹压,百官不敢复持异议。惟有太常寺傅张浚及开封士曹赵鼎,司门员外郎胡寅,皆逃匿太学,不肯书名,唐恪书名后,仰药而死。时雍遂率百官至秘书省,范琼以议立邦昌意,宣谕群臣,众皆无言。惟有御史马绅奋然道:“吾曹职为争臣,岂容坐视。”遂与御史吴给、中丞秦桧等,另为议状,愿复立嗣君,以安四方,且论邦昌倾危社稷的罪恶,金人遂执桧去。并、俦二人,即持议状至青城报告,金人即遣二人还城劝进。邦昌初尚作态固辞,时雍说道:“相公不前死社稷,今欲涂炭满城生灵么?”邦昌始允诺。次日金人送册宝至,邦昌北向拜舞,受册即位,号为楚帝。即升文德殿,设位御座西面,受百官朝贺,传令勿拜,时雍已率百官拜跪如仪,邦昌东面拱立,礼成始退。有閤门宣赞舍人吴革耻屈节异姓,率内亲事官数百人举义讨贼。范琼诈与合谋,出其不意,杀死百余人,革与家属皆遇害。一班佐命功臣,皆受伪封,吕好问也得权领门下省。邦昌见百官,自称“予”,诏书称手书,虽未改元,百官移文,却都不用年号。惟好问所行文书,仍称靖康二年。百官尚未以帝礼事邦昌,偏偏没廉耻的王时雍,每言事必称臣启陛下。复议颁行大赦,好问道:“四壁之外,皆非我有,将赦谁呢?”于是下令独赦京师。

  金人既立邦昌,将率队北归,邦昌亲诣金营,谢恩祖饯,服柘袍,张红盖,时雍、秉哲等随从偕行。上皇得悉邦昌僭位,遂向少帝说道:“邦昌若以节死,则为社稷增光,今已僭位,吾事还有何望呢?”说罢,父子俩泪下沾襟。次日,金人北归,分两道启行,斡离不劫上皇及郑太后、亲皇、皇孙、驸马、公主、妃嫔、并康王母韦贤妃,康王夫人邢氏等,由渭州北行;粘没喝劫少帝及朱皇后、太子、妃嫔、宗室,并张叔夜、孙傅、何栗、陈过庭、秦桧等,由郑州北去。凡法物大乐、八宝九鼎、法驾卤簿、祭品礼器、圭璧浑天仪、太清楼秘阁藏书、天下府州图,尽行搜集带去,府库积存,为之一空。宗泽在卫州闻二帝北去,一面约勤王兵会师,一面提兵赶至大名,欲渡河据占金人归路,迎还二帝。无如勤王兵皆不至,只好废然回军。且说斡离不劫上皇等行抵青州,暂时驻军。守待各路金兵齐集,然后全师北去。霍地有一全身素服的女道士,从道旁窜出,好像发狂似的,不顾兵戎,直冲至上皇犊车前。看官,你道来者是谁?原来是李师师。当上皇禅位的时候,曾将师师撤除封号,废为庶人。师师出宫即作女道士装束,和上皇依旧藕断丝连,暗地仍赏赐不绝。直到金人围汴,上皇南幸,师师遂避难出都,径赴琼州寻访丈夫贾弈,那知贾弈因爱妻被夺,贬谪琼州后,就忧愤成疾,去冬已一命呜呼了。师师闻此噩耗,哭得几乎晕去,当下摘除吉服,更换缟素,到柩前哭奠一番,只因烽烟告警,不能扶柩回籍,只好孑身回转。不料行至中途,得闻汴京失陷,后来闻金人将劫二帝北去,师师以为宫眷决不会同去的,不如待我寻到了上皇,同往金邦,以资服待。打定主意,一路探问到青城,只见旌旗招展,营帐重重,她竟不顾利害,客观存在入金营。正是:妓女多情从患难,帝王不幸作俘囚。

  欲知师师能和上皇见面与否,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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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军前就死烈妓殉情酒边作歌皇后受辱

李师师不顾利害,找寻上皇,却巧闯到了真珠营中。那真珠是粘没喝的爱子,力大无穷,好色若命。早有人告诉他宋宫多佳丽,上皇宫中有三个绝世美人,叫做明妃李师师,婉容王氏,帝姬丽娟,三人都有沉鱼落雁之容。真珠听说,就檄饬开封尹徐秉哲,将宫眷尽数掳劫,独不见李师师,还只道跟着上皇在斡离不营中,所以他带着三千轻骑,赶到青城,安营要道,守候上皇眷属,偏偏李师师自行送来。当下卫兵见一美貌女道士闯入营门,便叱道:“这是军营重地,岂容你任意出入?你姓甚名谁?要找哪个?”师师答道:“我乃李师师,特来与上皇诀别。”卫兵说道:“你且少待。”说着,入帐以实报告。

  真珠听了,喜出望外,心想:亡国奴总是我的俎上肉。就命李师师进帐。卫兵出来,引着师师进见。真珠把她上下打量,见她虽作女道士装,艳在骨里,虽然愁容满面,仍好似带雨梨花。

  不禁食指怦怦动,将师师一把拖起,拥在怀中,说道:“久慕你的美名,正愁找不到你,不料你自己送来,这也是前世有缘,你就等在这里吧。”师师听说,吓得魂不附体,心想:惟拼一死,就死殊不值得,好歹要和上皇一面。就向真珠说道:“容妾与上皇一见,然后来伺候将军。”真珠许可,即命卫士送往斡离不营中,由卫士人内禀白,斡离不遣人导师师入见上皇。

  上皇正在后营伤心堕泪,师师走到他面前,见他身穿胡服,几乎相见不相识,当下抱住了上皇,说得“陛下”两字,就泪如泉涌,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上皇亦嚎啕痛哭了一会。看守的金人不耐烦,破口大骂。师师强抑悲哀,把衣袖替上皇拭去泪痕,呜咽着说道:“臣妾冒死前来,本拟随陛下北去,以便生在一方,死在一处;不料苦命的师师,这些儿薄福都没有,势难随陛下北行的了。”上皇答道:“我年纪老了,不想苟延残喘,只因耳目众多,一时不能自杀,死期却已不远了。你尚在青年,本不该随我北去,从速南归,就是你不愿改嫁,为我守节,也可过度光阴的了,何苦跟着我去受罪呢?”师师答道:“人各有志,不能强夺。我孑身赶来,本拟随陛下北去,不料误走人真珠营中,他竟不放我出营。当下我就想殉节,殊嫌太早,我就诳骗见过陛下,跟他北去,他才遣卫兵送我到这里;现在我若随伺陛下,真珠怎肯干休呢?待臣妾死在陛下面前,阴魂可以常随左右了。”说罢,正拟向壁上撞死,却被上皇一把拖住,含泪说道:“死不得!你若死在这里,真珠岂不要归怨于我。

  你是聪明人,还宜三思而行,既然真珠爱你,何妨跟他北去?

  ”师师答道:“忠臣不事二主,好女不事二夫,臣妾若肯失节,也不会冒死赶来了。如今得与陛下一面,不枉跋涉千里,死也瞑目了。苦呀!薄命的师师!满指望与陛下生同罗帐死同棺,如今此愿难偿,只好先到黄泉,守候圣驾了!”说到这里,向手指上摘下一枚金约指,塞人口中。上皇连忙伸手来夺取,已经噬下喉咙。上皇握她柔荑,也想取她指上的金戒吞食。师师挣脱着说道:“陛下乃万乘之尊,宗社虽亡,各路勤王兵尚在,尚有还朝之望,岂可轻生?陛下前途保重。臣妾生不能随侍左右,死后,阴魂可以随陛下北去。就此一别,除非梦里相逢。

  ”说罢,卫士连连催促。师师只好挥泪叩别而行。那上皇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望到师师的背形不见,依旧呜呜咽咽哭个不了。

  且说卫兵带着师师,回转本营销差。真珠见师师入帐,泪痕满面,眉梢紧蹙,很加怜惜,就用好言劝慰道:“上皇乃是昏庸失国之君,万人唾弃,千年遗臭,你去挂记他则甚?从了我,管教享荣华,受富贵,比较做亡国奴的姬妾,要胜过百倍哪!”师师花容失色,口中低低叫唤“陛下”,一刹那即栽倒地上,竟然香消玉殒了。真珠连忙传军医入帐施救,看出是吞金,忙碌了一会,哪里救得活。真珠非常惋惜,传令部下,备办上等棺木收殓,并在青城附近择地安葬,立石碣曰:烈女李师师之墓,并亲往吊奠一番,回到营中,只是长吁短叹。心腹将士牙立罕说道:“李师师分明被上皇所逼死。他身边尚有许多绝色美人,尤推婉容王氏和帝姬丽娟,为个中翘楚,只消向主帅如是这般一说,何愁上皇不赔还一个天姿国色的美人儿!

  ”真珠听说,愁容顿化作欢容,顾左右说道:“带马!带马!

  ”卫兵赶往后营,将那匹浑称小白龙的坐骑,带到中营。真珠飞身上背,径抵斡离不营前,丢鞭下骑。马匹自有人带去。他是粘没喝的爱子,不用通报,闯然直入中营,见过斡离不,一旁坐下。斡离不问道:“贤侄亲自到营,有甚紧急军情?”真珠说道:“可恼啊!可恼啊!小侄因慕名妓李师师的美名,收在营中,以备使唤。不料师师闻悉上皇在伯父后营,好意亲来探望。那上皇竟不识好歹,当面将她辱骂,说什么好女不事二夫,你既失节于金人,有何面目再来见我?你若知廉耻,重节操,从速死在我面前,才信你是个有志气的烈妇。骂得师师无地可容,马上取下手上的金约指,吞人腹中。上皇就挥手令去,免得死在这里,害我受威逼人命的处分。等到师师回转小侄中营,隔不多时,就香消玉殒,说也可怜。上皇为亡国奴,还敢如此作威,欺负小侄,逼死李师师。特来面禀伯父,要求替小侄作主,着上皇偿还我的活师师。”斡离不听说,沉吟了一会,含笑劝道:“贤侄且请息怒。人死不能复生,要他偿还活的李师师,这是办不到的,只好变通办理。现在上皇身边,尚有不少绝色女子,尤推王氏和丽娟两人最为美丽。还是着他将一对宠姬送给贤侄,以作赔偿损失。”真珠首肯。斡离不遂传令上皇交出。那上皇正在那里痛惜师师,目眶中的泪点,扑簌簌下堕。王氏尚在旁边劝慰,不料一声霹雳,就祸及己身。只见一个卫兵走来,向上皇恶狠狠地说道:“亡国奴自不量力,敢和粘帅的公子做对,简直是鸡子投石卵。若无我们大帅替你讨情,公子要取你的老命了。”上皇听了这一席话,正好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粘帅公子的面长面短尚且不晓得,怎说我和他做对呢?就讶然问道:“此话何来?我并不曾和人做对啊!”卫兵答道:“李师师不是被你威逼死的?粘帅公子来见我们大帅,说明着你赔还一个活师师。亏得大帅替你调解,叫你速将婉容和帝姬交出,送往公子营中,算作赔偿损失的。你若舍不得割爱,只要从棺材里,扶起李师师来。”上皇听说,心想不答应,徒挨一场辱骂,依旧要遵命办理,江山尚且失掉,何惜这两个美人?不过我在此苟延残喘,就仗王氏在旁慰我寂寞。丽娟交出犹可,王氏却有些舍不得,不知可肯留还我一个否。想到这里,就向卫兵说道:“托你转禀大帅,师师并不是我逼死的。既承大帅调解,遵命特将丽娟交出,王氏年事已长,送去也未必合公子意,可否留在我身旁,以资侍应?”卫兵大怒道:“不识抬举的亡国奴!你等在大梁宫中,由你作威作福。

  到了我们营中,理当将你的眷属,分配我们有功兵将,大帅好生之德,依旧听你受用。如今你闯了祸,才叫你交出两个活人,赔偿一个死人。你还推三阻四,惹得大帅火起,把你的眷属,一起发配军人为奴婢,那末你才伏伏贴贴,不敢不依。”上皇听罢,不寒而栗,心想:江山已失,性命尚且不保,何惜此二女?就向卫兵说道:“愿遵命交出。”接着吩咐二女随卫兵去。

  丽娟尚少顾恋,王氏却久沐恩宠,一旦分离,颇觉依依不舍。

  卫兵连连催促,王氏不得已拜别上皇,和丽娟同至真珠营中。

  卫兵引入亲帐。真珠向二女问明姓名年岁,留在帐中侍寝,表过不提。

  次日,金兵劫宫眷先行。遣骑吏持书示上皇,说道:“元帅已先行了,令汝等速赴燕京朝皇帝去。”说罢,牵马四匹,令二帝及郑太后、朱后同乘。二后素不能骑马,骑吏掖之前行。

  路上行人瞧着,都太息道:“皇帝父子北去,我等百姓何日见太平呢!”因献饭二盂,太上及帝后等分食之。少帝向百姓问道:“我父子与骑吏皆穿青衣,不知父老何从辨识我们?”百姓答道:“天子面色,与骑吏迥异,一望便知。”少帝又道:“吾母胃病复发,不知你们有无汤药可治?”一年老者答道:“汤药没有,只有盐酥,待我去煎汤进奉。”骑吏怒嫌稽迟,挥退百姓,促帝后前进。有骑吏千户幽西骨碌都因涎朱皇后美丽,时常挟之并骑,施以调戏。朱后惟有掩面哭泣。一日,骑吏同帝后将觅舟渡河,忽见有舟自北来,有紫衣人向骨碌都吩咐道:“狼主有旨,限你们四月中旬要到燕京的。今已三月将尽,宜赶速前行。”那知骨碌都心挂着朱后,只是以目视后作痴笑,吩咐的说话,不曾听得。紫衣人目睹情形,勃然大怒,掣剑登岸,执骨碌都骂道:“你本是一冗贱,吾兄待你厚,才升千户。今敢与妇人私,而稽缓行程,罪在不赦!”语毕,挥剑砍死,投尸于河,即催骑吏扶帝后渡河前行。少帝向骑吏问道:“所遇紫衣官吏是谁?”骑吏泽利答道:“是北国皇后的兄弟。”于是汲汲前行。一日至信安县,二帝及二后,自离京后,未曾洗面,今见野水澄清,四人方掬水洗脸,相视哽咽。

  有土人献牛酒,泽利拔刀切肉,啖食饮酒,以余酒残食饷二帝道:“吃啊!前途不复有此美食了!”复切片肉授朱后道:“这一块好肉,留与你吃吧!。”正饮酒间,忽报知县来见。一衣褐丝袍的番官人揖泽利,又排酒食,与帝后及泽利共饮。泽利连喝几杯,已有醉意,命朱后唱歌侑酒。朱后以不能对。泽利大怒道:“四人性命在我手中,安得藐视我!”朱后不得已,涕泣作歌道:幼富贵兮厌绮罗裳!长入宫兮奉尊筋!今委顿兮流落异乡!

  嗟造物兮速死为强!

  泽利大笑道:“唱得好,再唱一歌,劝知县酒。”朱后又唱道:昔居天上兮珠宫天阙!今日草莽兮事何可说!屈身辱志兮恨何可雪!誓速归泉下兮此愁可绝!

  歌罢,即举杯劝酒。泽利拽后衣要与她同坐,朱后怒,欲格之,力弱不及。泽利举鞭欲击,赖知县极力劝阻,遂罢酒前行。又至一县,知县备酒食出迎,先见泽利,次见帝后,说道:“小官取得肃王小女为妻,要见帝后。”语毕,引一十六七岁的女子,至太后前谒见,泣告道:“奴系肃王小女珍珍,向称太后为婆婆,皇后为姆姆,前日被金兵掳劫到此。押队的万户,与这里的知县是兄弟行,将奴许配他,今已成亲六日了。”话声未绝,知县即引她回城。帝后等又前行数日,至一新造官府。

  骑吏引二帝人见紫衣官吏。紫衣人命引二帝去会海滨王。番吏即引二帝人一小室,先有一人在内,番吏指语二帝道:“此即契丹王耶律延禧,与你们父子罪状相同,也因公事未了,拘留于此的。”二帝即与延禧相见。延禧说道:“我为奸臣所误,拘此三年,尚未了绝。”少帝问道:“何事未了?”延禧答道:“契丹有传国宝二:一名百穴珠,大逾鸡卵,珠上有百穴,每穴中能产珍珠,以绛罗成之,每月可得珠百类;二名通香木,长约尺许,煎汤洒衣袖间,香气经月不散,焚烧则香闻百里,能降天神。失国时二宝已不知所在,今北国皇帝拘我,就为索交此二宝。三年未得释,妻女族属皆分散尽了。”少帝又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延禧答道:“此地是平州,去燕京不远了。”当下有番吏来,引二帝再见紫衣人,吩咐了几句,就命番吏引帝后启行,径抵燕京,暂且慢表。

  且说康王开府济州,得报二帝北去,邦昌僭位,各大臣纷纷劝进。张邦昌也因众心不服,一面迎元祐皇后孟氏人宫听政,一面遣使奉受命宝恭迎人京主政,康王遂得应天即位。邦昌先期赶至,伏地请死。康王抚慰有加,授为太傅,封同安郡王,改元建炎,是为高宗。并以黄潜善、汪伯彦同知枢密院事,以宗泽知襄阳府,即召李纲入朝为相。纲人对首奏十事,并泣谏道:“邦昌僭逆,臣不愿与之同列,陛下欲用邦昌,放臣仍归田里。”高宗始感悟,谪邦昌为保化军副使,安置潭州;一班受伪命的,论罪有差。正是:纷纷世乱成棋劫,一局偏安事已非。

  要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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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回忘廉耻入宫献媚怀仇恨结党行奸

 常言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张邦昌本是个好色之徒,当他在汴京窃位称帝,僭居宫廷,曾有一件秽乱的罪案。当高宗即位之初,还当邦吕是先朝元老,加爵封王,五日一朝,参决大事,依旧权倾一世,自无人敢揭破他的罪恶。等到贬谪潭州,威势尽失,就有人在高宗前,将他的秽乱宫廷罪状,和盘托出。高宗怒发冲冠,命御史彻底查究。这件是宋宫中的轶闻,谅因事涉秽亵,当时史臣未曾秉笔直书。本书既属专载宋宫遗事,理该详细录出,使奸贼张邦昌的罪恶昭然若揭。

  但是当邦昌僭位时,宋宫中的后妃公主都已随着北去,邦昌何从秽乱宫闱呢?殊不知六宫粉黛三千,随二帝北去,是由金人按名索交,还有十之二三,仍留宫中。邦昌恃金主命,僭称楚帝,他就移居宫闱。有华国靖恭夫人李氏,年纪已经四十多岁,人老心不老,常常亲持果实,赠送邦昌,实在醉翁之意不在酒,却是去雌发魇,以为邦昌是新登大宝的天子,年纪和自己差不多,自觉徐娘虽老,风韵犹存。若能勾搭上了新天子,皇后虽然挨不到,妃子贵人总轮得着的。不料她虽殷勤献媚,邦昌也早参透她的心事,只为嫌她红颜老去,看不上眼。一日,李氏捧着一盘削皮的甘蔗,送到邦昌面前,含笑说道:“陛下请试尝之。甘蔗老头甜,味较嫩的雪藕冰梨更美。”邦昌笑答道:“朕乎生最爱吃雪藕冰梨,愈嫩愈妙。老蔗非我所爱,不敢尝试,你带回去自己吃吧!”李氏有兴而来败兴而归。回到自己宫中,养女陈氏见义母兴冲冲地出宫,没精打采地回来,把一盘甘蔗摔得满地,就问道:“妈妈为甚这般动恼?”李氏望了她一眼,见她娇滴滴益加长得美丽了,肌肤粉嫩,简直像雪藕冰梨,年华二八,正值妙龄时代,将她进奉楚帝,必然合意。

  打定主意,就懒懒地答道:“人老珠黄不值钱,像我偌大年纪,走到人前惹人厌,没有希望的了!你正属妙龄,生得犹是这般美丽。本来我想请上皇做主,替你选个乘龙快婿,不料事与愿违,江山已经易主,天下已归张氏,你要想受封号,做妃嫔,只有去侍奉楚帝。”陈氏听说,沉吟了一会,说道:“楚帝春秋已高,昨天我瞧见他的孙女龙珠,年纪和我差不多,那末我和新天子的年纪不配了;还有一层,我听得宫中人传说,天下人心不归向楚帝;朝中大臣提议迎康王来京,继承大统,楚帝就要让位的,何苦去侍奉他呢?”李氏说道:“楚帝有金主作硬靠山,他奉金主命登极,谁敢奈何他?就算各路勤王兵不服,奉立康王,杀到汴京来问罪,只消金兵一到,管教杀得他们片甲不回。”陈氏心想:义母之言,说得不错。就不则一声,表示默许。李氏就向她说道:“你去香汤沐浴,修饰整齐,等我去请楚帝来宫夜宴。你在旁边斟酒,须将他灌醉了,才好行事。

  ”陈氏羞答答只把头低着,不加可否。李氏道:“这件事不仅关系你个人的幸福,与我也休戚相关,不能够怕羞不理会的。

  ”陈氏不得已懒懒地回房修饰。那李氏恐怕遣人去邀不到邦昌,只好亲自来邀。邦昌见她去而复来,讶然问道:“华国是李氏的封号缘何去而又来?”李氏含笑答道:“得悉陛下爱吃雪藕冰梨,现已整备在宫中,特来恭请圣驾临幸宫中夜宴,兼尝雪藕冰梨的美味。”邦昌早知她有个天姿国色的养女,听她口气,谅必是将养女进御,就答道:“盛情难却,少停准来叨扰。”

  李氏欣然回宫,吩咐厨下速备御筵,一面替养女修饰得好似西子还魂,王嫱转世。等到邦昌进宫,母女俩迎接如仪。邦昌见了陈氏,身子已酥了半截,听她口称陈氏接驾,便向李氏问道:“这位美人,与你什么称呼?”李氏答道:“本是我的外甥女,因她父母俱亡,才由我留养宫中,认为义女。”说罢,就请邦昌上座。李氏侧座相陪。陈氏执壶斟酒,时时以秋波送情,引得邦昌心神俱醉,便向李氏搭讪道:“你说请我吃雪藕冰梨,在哪里呢?”李氏就拉着养女的玉臂说道:“这个就是雪藕,像不像?”又指着陈氏的面颊说道:“她的面颊,嫩得吹弹得破的,比之冰梨,像不像?”邦昌笑道:“像虽像,惜乎不能给我吞下肚去。”李氏打趣道:“食指动不动?”邦昌伸出右手,把食指弯了几下,说道:“你瞧哪!非但食指怦怦动,并且馋涎也在这里涔涔下咧!”李氏笑道:“且待酒醉饭饱后,进奉异味,以解陛下的馋涎便了。”说着,殷勤劝酒。

  邦昌已有醉意,就在席上假寐,母女俩就将他扶起。李氏凑到他耳边,说道:“事已至此,夫复何言,但愿不要始乱终弃。

  ”说着,扶邦昌人福宁宫小睡,留陈氏在旁侍应,李氏自去安睡。邦昌原是诈醉,既见李氏回避,就一骨碌跨下床来,向陈氏求欢,陈氏半推半就成其好事。欢娱嫌夜短,一刹那已届天明。为避人耳目计,邦昌清早抽身,带着陈氏,还转寝宫,当日就封陈氏为伪妃。无如陈氏红颜薄命,自小没有了父母,才会被李氏铸成大错。伪封未久,邦昌就退居东府,迎元祐皇后人宫,垂帘听政。等到谪贬潭州,就有人把这件罪案,走闻高宗。高宗赫然震怒,饬拘李氏下狱,命御史审讯。李氏无可抵赖,只好照实供认。御史录供复奏。于是邦昌罪上加罪,诏命马申至潭,勒令邦昌自尽,并诛王时雍等。李氏杖脊三百,追还封号,发配军营。陈氏恐遭显戮,早巳吞金自尽。吕好问曾受伪命,谪知宣州;宋齐愈阿附金人,首书邦昌姓名,受戮东市;并追赠李若水、刘韬、霍安国等那一班殉难忠臣。国家大事,概归左仆射李纲规划。高宗初尚言听计从,国势渐有中兴之望,偏偏黄潜善、汪伯彦两个奸臣,同忌李纲,复倡和议。

  时值金娄室率领金兵进攻河中,连陷解、绛、慈、隰诸州。

  高宗大恐,竟信汪、黄二人之言,下诏巡幸东南,以避外患。

  恼动了一位大忠臣,就是东京留守宗泽,上表力争,请驾幸汴京,高宗不听。宗泽在东京,抚循军民,修治楼橹,招降臣寇王善,并识拔岳飞为统制。及见高宗遣使来汴,迎太庙神主及元祐太后等至行在。泽正拟致书李纲,并力抗争,不料书尚未发,左仆射李纲,已罢为观文殿大学士,提举洞霄宫。统计李纲在相位,仅七十七日,一切朝政,粗具规模。只因汪、黄两人时进谗言,高宗竟变初志,渐渐和纲疏远,所有表奏,皆留中不发。自纲降职,高宗即日启跸,奉隆祐太后以下,巡幸扬州。看官们,你道隆祐太后是谁?原来就是元祐太后,因为元字犯太祖讳,所以改为隆祐。高宗到了扬州,汪、黄两人又进谗言,谓李纲虽然罢相,仍在朝堂,金人恨之如刺骨,怎肯罢兵?高宗为讨好金人计,只好将李纲窜置鄂州。就此忠良去位,汪、黄等益发肆无忌惮,立怂高宗休战议和。高宗也一心一意畏敬金人,想做个偏安半壁的小朝廷。不料宋帝愈示弱,金人益发逞强。当高宗遣朝奉郎王伦,阁门舍人朱弁,同使金邦请和。金主晟召集文武,开御前会议,取决和不和。斡离不说道:“高宗就是康王构,颇有肝胆,今既民心归向,即位建国,且有李纲、宗泽等贤良辅佐,不可轻敌。宜即送还二帝,重修旧好。”粘没喝力持异议,说道:“高宗也是个没用的主子,有忠良而不加亲任,亲小人而不明是非;二帝北来,不思卧薪尝胆,以图中兴事业,偏偏信用中官,寄为心腹,步武乃父后尘,微服夜行,岂足有为!兼之不肯北进,一闻我邦进兵,连陷河中诸州,汲汲南退,畏怯之态毕露,有什么胆略呢?”斡离不点头称善。粘没喝又道:“此时乘机南下,一鼓可定中国,陛下不必迟疑,臣愿负出征之责。”金主就命将宋使软禁,一面起燕京八路民兵,分三道南侵。这时斡离不却巧得病,未能与闻军政,遂由粘没喝率本部兵下太行,由河阳直攻河南。分遣银术可率兵攻汉上;讹里朵金太祖子、兀术金太祖第四子,由沧州进攻山东;分阿里蒲卢浑率军赴淮南;娄室与撤离喝、黑锋自同州转攻陕西。各路金兵,同日祭旗发炮,分头进攻。

  不多几日,粘没喝攻陷汜水关,留守孙昭远战死;娄室连陷同州、华州,安抚使郑骧战败自尽,娄室遂破潼关。中原大震。

  惟有兀术率兵窥汴,却被宗泽遣将保守河梁,金兵不得渡河而退。银术可连陷邓州、襄阳、郑州、颖昌诸地。宋官皆不屈遇害。兀术又自郑州进兵攻汴,不料宗泽早遣勇将把守要隘,并出奇兵,前后夹攻,将金兵杀败。宗泽预料金兵势盛,决不肯一败即去,即遣阎中立、郭俊民、李景良等率兵趋郑,半途果遇粘没喝大军,混杀一阵。中立战死,俊民降金,景良不知下落。金兵遂陷滑州。泽遣王宣驰援,竟将金兵杀退,夺还滑州,并擒金将王策。于是宗泽军威大振,马上调集岳飞、王彦等,与金兵大战。飞身先士卒,转战至太行山,擒金将拓跖耶乌,并刺死悍帅黑风大王,金兵丧胆而退。宗泽见金兵已远退,连上二疏,请高宗驾幸汴京。高宗览疏,知泽部下多忠勇将士,正拟择日还汴,偏偏汪、黄二人,衔恨泽疏中牵连自己,訾为奸邪之臣,故尔百端阻难,不令高宗还汴。奸臣当道,老将徒劳。那位赤胆忠心的宗留守,巴巴地望车驾还汴;不料接到来谕,反叫他毋得轻动,开罪邻邦,就此气愤成疾,致生背疽而死,时年七十。他字汝霖,元祐中登进士,具文武才,累官州县,无藉藉名;直至佐高宗为副元帅,渡河逐寇,连败金人七十多次,威名大震。金兵都呼他宗爷爷,见了他都鼠窜而逃。

  死后万民号恸,追赠观文殿学土,谏议大夫,予谥忠简。朝命以北京留守杜充移任。充酷虐寡谋,大失人望,旧时兵将尽行散去。一座巍巍的汴京城,就此要不保了!

  且说高宗已移跸扬州,既知宗泽忠勇可恃,览奏动容,要想择日还汴,哪得又会不愿启跸呢?这都是黄潜善阴恨宗泽骂自己为奸邪之臣。若然随驾还汴,必然要被泽参劾,还是先下手为强,沮阻高宗,打消北进之意。但是上意已决,劝阻无效,必须另行设法。当下就和汪伯彦商量,伯彦沉吟了一会,就道:“启跸的日期都择定了,挽回颇非易事,只有用美人计,用情丝来牵住圣驾,这却比铁练还牢固,凭他是英雄好汉,跳不过这个美人关的。”潜善说道:“一时哪里觅得到这个美人呢?

  就算广陵多佳丽,皇上深居行宫,情丝也无从惹起。”伯彦笑道:“原来你还瞒在鼓里咧!可知皇上自即位以来,常常思念邢皇后,这也是人情之常;皇后现在北国蒙尘,皇上却已身登大宝,回想伉俪之情,哪得不要悲伤?所以等在行宫中,时时长吁短叹。内侍周仁,素得皇上嬖幸,倚为心腹的,瞧见圣容憔悴,便问道:‘陛下莫非思念邢娘娘?这是千里睽违,徒劳梦想。日前小臣从二十四桥经过,瞧见临河一角红楼,有个美人倚窗闲望,小臣望了她一眼,似曾相识,就将她的面貌仔细打量,令我顿生满腹疑团,至今还没有消释。原来这位美人的面貌,竟像邢娘娘。’皇上初犹不信,说道:‘诳言骗朕,该当何罪?’周仁道:‘陛下不信臣言,请乔装改扮,由小臣护驾往视,以证臣言之非虚。如敢诳言,愿受欺君之罪!’皇上就易服出宫,却巧被我半途遇见。皇上向我丢了个眼色,只管和周仁取道前行。直到二十四桥边,果见临河有一角红楼,不过纱窗紧闭,人面不知何处去,君臣俩只好倚着桥栏伫守。隔了一会儿,只听‘呵’的一声,楼窗启处,一个高髻云盘的美人儿探头闲望。皇上看得分明,果然绝肖邢皇后。那位美人,瞧见皇上目灼灼注视,就翩若惊鸿似的,转身入内去了。皇上废然而返,只怕至今尚未忘怀。”潜善问道:“你何从得悉的呢?”伯彦答道:“是向周仁盘问。他初尚不肯直说,我就恫吓他要从严治罪,他才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正是:朋比为奸施毒计,投其所好入牢笼。

  要知汪、黄二人如何行使美人计,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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